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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是的……他們住的也是這樣一間房子。」

  「一家人都住在一間屋裡?」

  「住在一間屋裡。」

  「要叫我住在您這間屋裡,夜裡會害怕的,」他憂鬱地說。

  「房東一家人都很好,待人很親切,」索尼婭回答,一直好像還沒鎮靜下來,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所有家具,還有這一切……都是房東的,他們心地都很好,孩子們也常上我這兒來……」

  「他們說話都口齒不清,是嗎?」

  「是的……他說話結結巴巴,還是個跛子。他妻子也是這樣……倒不是口吃,而是,好像老是沒把話說完。她心很好……他從前是地主家的僕人。有七個孩子……只有老大說話結巴,另外幾個只不過有病……說話倒不結巴……您怎麼知道他們的?」她有點兒驚奇地補上一句。

  「當時您父親把什麼全都對我說了。您的情況,他全都告訴了我……連有一次您六點出去,八點多才回來,還有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跪在您床前,連這些也都告訴我了。」

  索尼婭感到很難為情。

  「我今天好像看到了他,」她猶豫不決地喃喃地說。

  「看到了誰?」

  「父親。我在街上走著,就在那裡附近,街道的一個角落上,八點多的時候,他好像在前面走。完全像他。我想去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那裡……」

  「您在散步?」

  「是的,」索尼婭斷斷續續地喃喃地說,她又不好意思了,於是低下頭去。

  「住在父親那裡的時候,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幾乎要打您,是嗎?」

  「啊,不,看您說的,看您說的,沒有的事!」索尼婭甚至有點兒驚恐地看了看他。

  「那麼您愛她嗎?」

  「她嗎?那還—用—說!」索尼婭悲哀地拖長聲音回答說,突然痛苦地雙手交叉在一起。「唉,您要是……您要是能瞭解她就好了。因為她完全像個孩子……因為她完全像瘋了似的……愁瘋的。可從前她多麼聰明……多麼慷慨……多麼善良啊!您什麼,什麼也不知道……唉!」

  索尼婭說這些話的時候十分激動,絞著手,仿佛陷入絕望之中。她那蒼白的雙頰又變得緋紅,眼裡露出痛苦的神情。看得出來,她的心靈被深深觸動了,她很想有所表示,把心裡的話說出來,很想進行辯解。突然她臉上露出一種,如果可以這樣說的話,永無止境的同情。

  「她打過!您說這些做什麼!上帝啊,她打過我!即使打過,那又怎樣!嗯,那又怎樣呢?您什麼,什麼也不知道……這是一個多麼不幸,唉,多麼不幸的人!而且還有病……她在尋求公正……她是純潔的。她那麼相信,無論什麼事情都應該有公正,她要求……即使折磨她,她也決不會做不公正的事。她自己不明白,要讓人人都公正,這是不可能的,因此她感到氣憤……就像個孩子,就像個孩子!她是公正的,公正的!」

  「您以後怎麼辦?」

  索尼婭疑問地看看他。

  「他們不是都留給您來照顧了嗎?不錯,以前一家人也是靠您生活,已經去世的那個還要來跟您要錢去買酒喝。嗯,那麼現在怎麼辦呢?」

  「我不知道,」索尼婭憂愁地說。

  「他們還會住在那兒嗎?」

  「我不知道,他們欠了那兒的房租;不過聽說,女房東今天說過,她要攆他們走,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卻說,她自己連一分鐘也不想再待在那兒了。」

  「她怎麼膽敢說這樣的大話?是指望您嗎?」

  「唉,不,您別這麼說……我們是一家人,要在一起生活,」索尼婭突然又激動起來,甚至生氣了,完全像一隻金絲雀或者什麼別的小鳥兒生氣一樣。「再說她又能怎麼辦呢?嗯,她能怎麼,怎麼辦呢?」她焦急而激動地問。「今天她哭了多少次啊!她都發瘋了,這您沒看出來嗎?她瘋了;一會兒像個小孩子似的,為明天的事擔心,想讓一切都弄得很體面,下酒的菜啊,還有旁的,一切都應有盡有……一會兒又絞看手,咯血,痛哭,突然頭往牆上撞,好像已經完全絕望。後來又自己安慰自己,把希望全都寄託在您的身上,她說,現在您幫助她,她要在什麼地方借一點兒錢,和我一起回故鄉去,為貴族出身的女孩子辦一所寄宿中學,讓我作學監,於是我們就會開始過一種十分美好的全新的生活了,說著還吻我,擁抱我,安慰我,因為她是那麼相信這一切!那麼相信這些幻想!您說,難道能反駁她嗎?今天她整天在洗啊,擦啊,縫補啊,她那麼虛弱無力,還親自把洗衣盆拖到屋裡去,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一下子就倒到床上了;可是早晨我還跟她一道去商場給波列奇卡和廖尼婭①買鞋呢,因為她們的鞋都穿破了,可是一算,我們的錢不夠,只差一點兒,可她挑了一雙那麼好看的小皮鞋,因為她有審美力,您不知道……她就在鋪子裡,當著賣東西的人哭了起來,因為錢不夠……唉,看著多可憐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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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前面說,小女兒叫莉達(莉多奇卡)。

  「你們過的是……這樣的日子,這是可以理解的,」拉斯柯爾尼科夫苦笑著說。

  「難道您不覺得可憐嗎?不覺得可憐嗎?」索尼婭又責問說,「因為您,我知道,您還什麼也沒看到,就把自己最後的一點兒錢都給了她了。要是您看到這一切的話,上帝啊!可我曾經有多少次惹得她傷心落淚啊!那還是上星期的事!唉,我呀!只不過在他去世前一個星期。我做得太忍心了!而且我這樣做了多個次啊。唉,現在整整一天回想起來都感到痛心!」

  索尼婭說這些話的時候,由於回憶給她帶來的痛苦,甚至絞著雙手。

  「這是您太忍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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