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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彼得·彼特羅維奇,」普莉赫裡婭·亞曆山德羅芙娜莊重地說,「現在我們在這裡,這就足以證明,我和杜尼婭並沒有把您的話想到很壞的方面去。」

  「說得好,媽媽!」杜尼婭贊同地說。

  「這麼說,這也怪我了!」盧任委屈地說。

  「您瞧,彼得·彼特羅維奇,您一直在怪罪羅季昂,可是不久前您在信上說到他的那些話,也不是實情,」普莉赫裡婭·亞曆山德羅芙娜鼓起勇氣,補充說。

  「我不記得在信上寫過任何不是實情的話。」

  「您在信上說,」拉斯柯爾尼科夫很不客氣地說,並沒朝盧任轉過臉去,「我昨天不是把錢送給了被馬踩死的那個人的寡婦,——事實的確是這樣,——而是把錢送給了他的女兒(在昨天以前我從來沒見過她)。您寫這些,是想讓我和親人發生爭吵,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您還用卑鄙的語言補上一句,談論一個您不認識的少女的品德。這一切都是誹謗和下流的行為。」

  「請原諒,先生,」盧任氣得發抖,回答說:「我在我的信上談到您的品質和行為,只不過是應令妹和令堂的請求,她們請求我,把我見到您的情況以及您給我的印象都寫信告訴她們。至於您提出來的、我信上寫的那些話,您哪怕能找出一句不符合事實嗎,也就是說,您沒有浪費餞,而且在那個家庭裡,雖說是不幸的家庭裡,找不出一個不體面的人嗎?」

  「可是照我看,您,連同您的全部體面,也抵不上您詆毀的這個不幸的姑娘的一個小指頭。」

  「那麼,您決定要讓她與令堂和令妹交往嗎?」

  「我已經這樣做了,如果您想知道的話。今天我已經讓她與媽媽和杜尼婭坐在一起了。」

  「羅佳!」普莉赫裡婭·亞曆山德羅芙娜突然喊了一聲。

  杜涅奇卡臉紅了;拉祖米欣皺了皺眉。盧任譏諷而又高傲地微微一笑。

  「您自己也看到了,阿芙多季婭·羅曼諾芙娜,」他說,「這有可能和解嗎?現在我希望,這件事已經一勞永逸地結束了,也解釋清楚了。我這就走,以免妨礙你們親人繼續歡聚,談一談你們之間的秘密(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拿起帽子)。不過臨走前,恕我冒昧地說一句,希望今後能避免類似的會見,也可以說是妥協。我特別請求您,尊敬的普莉赫裡婭·亞曆山德羅芙娜,注意這一點,特別是因為,我的信是寫給您本人,而不是寫給別人的。」

  普莉赫裡婭·亞曆山德羅芙娜有點兒見怪了。

  「您好像認為,完全有權讓我們聽從您的支配,彼得·彼特羅維奇。杜尼婭已經說出了為什麼沒有實現您的願望的原因:她是一片好心。難道我們得把您的每個願望都當作命令嗎?我要告訴您的恰恰相反,現在您應當對我們特別客氣,特別體諒我們,因為我們丟下了一切,而且信任您,才來到了這裡,所以我們本來就已經幾乎是受您支配了。」

  「這不完全符合實際,普莉赫裡婭·亞曆山德羅芙娜,尤其是目前,已經把瑪爾法·彼特羅芙娜遺贈三千盧布的事通知你們以後,根據您從來沒有過的和我說話的語氣來看,大概這筆錢來得正是時候,」他惡毒地補上一句。

  「根據這句話來看,的確可以認為,您是把希望寄託在我們無依無靠上了,」杜尼婭氣憤地說。

  「不過至少現在我是不能抱這樣的希望了,而且我尤其不願妨礙你們聽聽阿爾卡季·伊萬諾維奇·斯維德裡蓋洛夫委託令兄轉達的秘密建議,而且我看得出來,這些建議對您具有重大的,也許是讓您十分高興的意義。」

  「哎呀,我的天哪!」普莉赫裡婭·亞曆山德羅芙娜高聲驚呼。

  拉祖米欣在椅子上坐不住了。

  「現在你不覺得可恥嗎,妹妹?」拉斯柯爾尼科夫問。

  「可恥,羅佳,」杜尼婭說。「彼得·彼特羅維奇,您出去!」

  她對他說,氣得臉都發白了。

  彼得·彼特羅維奇大概完全沒料到會有這樣的結局。他太相信自己,太相信自己的權力,也太相信他的犧牲品處於完全無依無靠的境地了。就是現在,他也不相信事情會鬧到這個地步。他臉色發白,嘴唇發抖。

  「阿芙多季婭·羅曼諾芙娜,如果聽到您這樣的臨別贈言,——請您考慮到這一點,——我現在就從這道房門出去的話,我就永遠不會回來了。請您好好地想一想吧!我說的話是決不反悔的。」

  「多麼蠻橫無禮!」杜尼婭霍地從座位上站起來,高聲說:

  「我也不希望您回來!」

  「怎麼?原來是——這樣!」盧任突然高聲叫嚷起來,直到最後一瞬間,他還完全不相信會是這樣的結局,因此現在完全不知所措了,「原來是這樣嗎!不過,您要知道,阿芙多季婭·羅曼諾芙娜,我也可以提出抗議的。」

  「您有什麼權利可以和她這樣說話!」普莉赫裡婭·亞曆山德羅芙娜激動地袒護女兒,「您能提出什麼抗議?您有什麼權利?哼,我會把我的杜尼婭嫁給您這樣的人嗎?您請走吧,完全離開我們吧!是我們自己錯了,竟做了這樣一件錯事,尤其是我……」

  「不過,普莉赫裡婭·亞曆山德羅芙娜,」盧任氣得發狂,焦急地說:「您用許下的諾言把我束縛住了,現在卻要否認自己的話……而且,還有……還有,可以這麼說吧,由於這件事,我還花了一筆錢……」

  這最後一句怨言完全暴露了彼得·彼特羅維奇的本性,拉斯柯爾尼科夫本來氣得臉色發白,努力壓制著自己的怒火,聽到這句話卻突然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來。但普莉赫裡婭·亞曆山德羅芙娜失去了自製:

  「您花了一筆錢?花了什麼錢?您說的是不是給我們托運箱子的事?要知道,那是列車員免費替您托運的。上帝呀,倒是我們束縛了您!您好好想想吧,彼得·彼特羅維奇,是您束縛了我們的手腳,而不是我們束縛了您!」

  「夠了,媽媽,請別說了,夠了!」阿芙多季婭·羅曼諾芙娜請求說。「彼得·彼特羅維奇,請吧,您請走吧!」

  「我這就走,不過還有最後一句話,就只一句話!」他說,已經幾乎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令堂似乎完全忘記了,可以這麼說吧,我是在有損您名譽的流言蠻語鬧得滿城風雨以後,才決定娶您的,為了您,我不顧社會輿論,而且恢復了您的名譽,當然,我完全,完全可以指望得到您的報答,甚至可以要求得到您的感謝……只是到現在我的眼睛才算睜開了!

  我自己也看出,我不顧公眾的意見,也許是做得太輕率了……」

  「他是不是有兩個腦袋!」拉祖米欣大喊一聲,從椅子上跳起來,已經打算收拾他了。

  「您是個卑鄙和惡毒的人!」杜尼婭說。

  「一句話別說!也別動手!」拉斯柯爾尼科夫高聲喊,制止住拉祖米欣;然後走到盧任面前,幾乎挨到他身上:「請您出去!」他輕輕地、清清楚楚地說,「別再說一句話,不然……」

  彼得·彼特羅維奇對著他看了幾秒鐘,臉上沒有一點血色,氣得扭歪了臉,然後轉身走了出去,當然,很少會有人像這個人痛恨拉斯柯爾尼科夫那樣,心中對別人懷有那麼多惡毒的憎恨。他把一切都歸罪於拉斯柯爾尼科夫,完全歸罪於他一個人。值得注意的是,已經下樓的時候,盧任還一直在想,事情也許還沒完全失去希望,如果單單是那兩個婦女,事情甚至是「完全、完全」能夠好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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