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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謝天謝地!」普莉赫裡婭·亞曆山德羅芙娜高聲說,並且畫了個十字。「為她祈禱吧,杜尼婭,為她祈禱吧!」

  「這的確是真的,」盧任脫口而出。

  「嗯—嗯,後來呢?」杜涅奇卡催促說。

  「後來他說,他自己並不富有,所有田產都留給他的孩子們了,現在他們住在姨母那裡。後來還說,他就住在離我那兒不遠的一個地方,可到底是哪裡?我不知道,我沒回……」

  「不過他向杜尼婭提出的是什麼,是什麼建議呢?」十分驚慌的普莉赫裡婭·亞曆山德羅芙娜問。「他對你說了嗎?」

  「是的,說了。」

  「是什麼呢?」

  「以後再說,」拉斯柯爾尼科夫不作聲了,開始喝他的茶。

  彼得·彼特羅維奇掏出表來,看了看。

  「我有點兒事,必須去辦,那麼就不妨礙你們了,」他補上一句,那神情稍有點兒像是受了委屈的樣子,說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請您別走,彼得·彼特羅維奇,」杜尼婭說,「您不是想在這兒度過一個晚上嗎。況且您信上還說,有件事情想要和媽媽說清楚呢。」

  「的確是這樣,阿芙多季婭·羅曼諾芙娜,」彼得·彼特羅維奇威嚴地說,又坐到椅子上,不過一直還把帽子拿在手裡,「我的確想和您,也和尊敬的令堂說清楚,我要談的甚至是非常重要的問題。不過正像令兄不能當著我的面說明斯維德裡蓋洛夫先生的建議一樣,所以我不願,也不能……當著別人的面……來談這些非常、非常重要的問題。何況我那個主要的和懇切的請求未能得到遵守……」

  盧任作出一副痛心的樣子,意味深長地不作聲了。

  「您要求我們見面的時候我哥哥不要在場,只不過因為我堅持,這個要求才沒有照辦,」杜尼婭說。「您在信上說,您受了我哥哥的侮辱;我認為這需要立刻解釋清楚,你們應該言歸於好。如果羅佳當真侮辱了您,他理應而且將會向您道歉。」

  彼得·彼特羅維奇立刻變得態度傲慢起來。

  「有一些侮辱,阿芙多季婭·羅曼諾芙娜,即使想要忘記,也是忘不了的。一切都有個界限,越過這個界限是危險的;因為一旦越過,就不可能再退回去了。」

  「我對您說的,其實並不是指的這個,彼得·彼特羅維奇,」杜尼婭稍有點兒不耐煩地打斷了他,「您要明白,現在,您的未來完全取決於這一切能不能儘快解釋清楚和順利解決。我從一開始就十分坦率地說,對這件事我不能有別的看法,如果您對我哪怕多少有一點兒珍惜的意思,那麼即使很難,這件事也必須在今天結束。我對您再說一遍,如果我哥哥錯了,他會向您道歉的。」

  「阿芙多季婭·羅曼諾芙娜,您這樣提出問題,使我感到驚訝,」盧任越來越惱怒了。「我珍惜您,也可以說我熱愛您,但同時也完全,完全可以不喜歡府上的某一個成員。我希望有幸和您結為百年之好,但是不能同時接受我不同意的義務……」

  「唉,請不要斤斤計較,抱怨不休了,彼得·彼特羅維奇,」杜尼婭很動感情地打斷了他,「我一向認為,也希望能把您看作一個聰明和高尚的人,請您不要破壞您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吧。我已經鄭重地應允了您的求婚,我是您的未婚妻;這件事您就信託給我吧,請您相信,我一定能作出不偏不倚的判斷。我自願充當評判人,不但對您,對我哥哥也同樣是一件出乎意外的事。接到您的信以後,我邀請他今天一定來參加我們的會見,當時並沒有向他透露過我心中的想法。您要明白,如果你們不能言歸於好,那麼我就必須在你們之間作出抉擇:要麼選擇您,要麼選擇他。無論是對於他,還是對於您,問題都是這樣提出來的。我不願,也不應作出錯誤的選擇。為了您,我不得不和哥哥決裂;為了哥哥,我不得不和您決裂。現在我想知道,也必然能夠知道:他是不是我的哥哥?而對您來說,問題是:您是不是重視我,珍惜我,您是不是我的丈夫?」

  「阿芙多季婭·羅曼諾芙娜,」盧任說,感到不快而且驚訝,「對我來說,您的話實在太重要了,鑒於您我的關係中我有幸所處的地位,說得嚴重些,這些話甚至是對我的侮辱。至於您那含有侮辱性的、奇怪的對比,竟把我和一個……傲慢的青年人相提並論,這我就不去說它了,您說了這些話,也就是表示,您有可能破壞對我的諾言。您說:『要麼選擇您,要麼選擇他』,可見您是想用這些話向我表示,對於您來說,我是多麼無足輕重……由於我們之間業已存在的關係和……

  義務,這是我不能容許的」。

  「怎麼!」杜尼婭臉突然紅了,「我們您的利益看得與我生命中至今所珍貴的一切同樣重要,看得與直到現在構成我整個生命的一切同樣重要,可您卻突然覺得受到了侮辱,認為我貶低了您!」

  拉斯柯爾尼科夫一聲不響,譏諷地微微一笑,拉祖米欣不由得顫慄了一下;但是彼得·彼特羅維奇不接受杜尼婭的反駁;恰恰相反,他越說越氣,他的每一句話也越來越惹人厭煩了,就好像他對這場爭論發生了興趣似的。

  「對未來的生活伴侶、對丈夫的愛,應當高於對兄弟的愛,」他以教訓的口吻說,「無論如何我不能和他處於同等地位……雖然不久前我曾堅持,有令兄在場,我不願,也不能說明我來的目的,但是有一個對我十分重要、而且帶有侮辱性的問題,現在我想請尊敬的令堂就此作出必要的解釋。令郎,」他對普莉赫裡婭·亞曆山德羅芙娜說,「昨天當著拉蘇德金先生的面(或者……好像是這樣吧?對不起,我忘記了您貴姓,」他客氣地向拉祖米欣點點頭),侮辱我,曲解了那次喝咖啡的時候我和您私下裡談話的意思,當時我是說,與一個經受過生活苦難的貧窮姑娘結婚,照我看,就夫妻關係來說,比與一個過慣富裕生活的姑娘結婚較為有益,因為這在道義上更為有利。令郎卻蓄意誇大這句話的含意,把它誇張到了荒謬的程度,責備我用心險惡,而照我看,他所依據的就是您給他的那封信。如果您,普莉赫裡婭·亞曆山德羅芙娜,能夠說服我放棄這個不好的想法,使我完全放心,我將認為自己是很幸福的。請您告訴我,在您給羅季昂·羅曼諾維奇的信裡,您究竟是用什麼詞匯來轉述我那句話的?」

  「我記不得了,」普莉赫裡婭·亞曆山德羅芙娜感到不知所措了,「我是照我所理解的那樣轉告他的。我不知道羅佳是怎麼對您說的……也許,是他把什麼話誇大了。」

  「沒有您授意,他不可能誇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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