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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六

  「……我不相信!我不能相信!」感到困惑不解的拉祖米欣反復說,竭力想駁倒拉斯柯爾尼科夫說的理由。他們已經走到了巴卡列耶夫的旅館,普莉赫裡婭·亞曆山德羅芙娜和杜尼婭早就在那兒等著他們了。他們熱烈地談論著,拉祖米欣不時在路上停下來,單單是因為他們還是頭一次明確地談起這一點,這就使他感到既惶惑,又十分激動了。

  「你不相信好了!」拉斯柯爾尼科夫漫不經心地冷笑著,回答說,「你一向是什麼也覺察不到,我可是把每句話都掂量過了。」

  「你神經過敏,所以才去掂量……嗯哼……真的,我同意,波爾菲裡說話的語氣相當奇怪,尤其是那個壞蛋紮苗托夫!……你說得對,他心裡是有什麼想法,——不過為什麼呢?為什麼呢?」

  「一夜之間他改變了看法。」

  「不過恰恰相反,恰恰相反!如果他們有這個愚蠢想法的話,他們准會竭力隱瞞著它,把自己的牌藏起來,才好在以後逮住你……可現在——這是無恥和粗心大意!」

  「如果他們有了事實,也就是確鑿的證據,或者哪怕是只有多少有點兒根據的懷疑,那麼他們當真會把他們玩弄的把戲掩蓋起來,以期獲得更大的勝利(那樣的話,他們早就會去搜查了!)。可是他們沒有證據,一點兒證據也沒有,——一切都是虛幻的,一切都模棱兩可,只不過是一個虛無縹緲的想法,——所以他們才竭力想用這種厚顏無恥的方式來把我搞糊塗。也許,因為沒有證據,他自己也很生氣,心中惱怒,於是就脫口而出了。不過也許是有什麼意圖……他好像是個聰明人……也許他是故意裝作知道的樣子,這樣來嚇唬我……老兄,這也有他自己的某種心理……不過,要解釋這一切,讓人感到厭惡。別談了!」

  「而且是侮辱性的,侮辱性的!我理解你!不過……因為現在我們已經明確地談起這個問題(這很好,我們終於明確地談起來了,我很高興!)——那麼現在我坦率地向你承認,我早就發覺他們有這個想法了,當然,在整個這段時間裡,這只是一個勉強可以察覺的想法,還不敢公然說出來,不過即使不敢公然說出來吧,可這到底是為什麼呢!他們怎麼敢?他們這樣想的根據在哪裡,在哪裡呢?要是你能知道我感到多麼氣憤就好了!怎麼:就因為是個窮大學生,因為他被貧窮和憂鬱折磨得精神極不正常,在他神智不清、害了重病的頭一天,也許已經開始神智不清了(請記住這一點!),他多疑,自尊心很強,知道自己的長處,六個月來躲在自己屋裡,沒和任何人見過面,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靴子也掉了鞋掌,——站在那些卑鄙的警察局長面前,受盡他們的侮辱;而這時又突然面對一筆意想不到的債務,七等文官切巴羅夫交來的一張逾期不還的借據,再加上油漆的臭味,列氏①三十度的高溫,空氣沉悶,屋裡一大堆人,又在談論一件兇殺案,而頭天晚上他剛到被殺害的老太婆那兒去過,這一切加在一起——可他還沒吃飯,饑腸轆轆!這怎麼會不昏倒呢!就是根據這個,他們的全部根據就是這些東西!見鬼!我明白,這讓人感到憤慨,不過,要叫我處在你的地位上,羅季卡,我就會對著他們大家哈哈大笑,或者最好是啐一口濃痰,吐在他們臉上,越濃越好,還要左右開弓,扇他們二十記耳光,這樣做很有道理,得經常這樣教訓教訓他們,打過了,就算完了。別睬他們!精神振作起來!他們這樣做太可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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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法國物理學家列奧繆爾設計的溫度計,冰點為零度,沸點為八十度。列氏三十度等於攝氏三十七·五度。

  「不過,這一切他說得真好,」拉斯柯爾尼科夫想。

  「別睬他們!可明天又要審問了!」他苦惱地說,「難道我得去向他們解釋嗎?就連昨天我在小飯館裡竟有失身分地和紮苗托夫說話……我都感到懊悔了。」

  「見鬼!我去找波爾菲裡!我要以親戚的方式向他施加壓力;叫他把心裡的想法全都坦白地說出來。至於紮苗托夫……」

  「他終於領悟了!」拉斯柯爾尼科夫想。

  「等等!」拉祖米欣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高聲叫喊起來,「等等!你說得不對!我再三考慮,認為你說錯了!唉,這算什麼圈套?你說,問起那兩個工人,就是圈套嗎?你好好想想看:如果這是你幹的,你會不會說漏了嘴,說你看到過在油漆房間……看到過那兩個工人?恰恰相反:即使看到過,你也會說,什麼都沒看見!誰會承認對自己不利的事呢?」

  「如果那事是我幹的,那麼我准會說,我看到過那兩個工人和那套房子,」拉斯柯爾尼科夫不樂意地,而且顯然是懷著厭惡的心情繼續回答。

  「為什麼要說對自己不利的話呢?」

  「因為只有鄉下人或者是最沒有經驗的新手,才會在審訊時矢口抵賴。稍為成熟和多少有點兒經驗的人,一定盡可能承認那些表面上的和無法隱瞞的事實;不過他會尋找別的理由來說明這些事實,硬給這些事實加上某種獨特的、意想不到的特點,使它們具有不同的意義,給人造成不同的印象。波爾菲裡可能正是這樣估計的,認為我一定會這樣回答,一定會說,看到過,而為了說得合情合理,同時又一定會作某種解釋……」

  「不過他會立刻對你說,兩天以前那兩個工人不可能在那裡,可見你正是在發生兇殺案的那一天晚上七點多鐘去過那兒。單是這樣一件並不重要的小事,就會使你上當受騙!」

  「而他就正是這麼盤算的,認為我一定來不及好好考慮,准會急忙作出較為真實的回答,卻忘了,兩天前工人們是不可能在那裡的。」

  「這怎麼會忘了呢?」

  「最容易了!狡猾的人最容易在這種無關重要的小事上犯錯誤。一個人越是狡猾,就越是想不到別人會讓他在一件普通的小事上上當受騙。正是得用最普通的小事才能讓最狡猾的人上當受騙。波爾菲裡完全不像你想得那麼傻……」

  「他這麼做,就是個卑鄙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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