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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啊,上帝保佑!」普莉赫裡婭·亞曆山德羅芙娜高聲驚呼,拉祖米欣對她的羅佳的評語使她痛苦到極點。

  最後,拉祖米欣較為大膽地看了看阿芙多季婭·羅曼諾芙娜。談話的時候他時常看她,不過只是匆匆地看一眼,只看一眼,就立刻把目光移開了。阿芙多季婭·羅曼諾芙娜一會兒坐到桌邊,留心聽著,一會兒又站起來,按照她往常的習慣,兩手交叉,抱在胸前,閉緊嘴唇,從一個角落走到另一個角落,有時提個問題,但並不停下來,一面走,一面在沉思。她也有不聽完別人說話的習慣。她穿一件料子輕而薄的深色連衫裙,脖子上系一條透明的白色圍巾。根據許多跡象來看,拉祖米欣立刻發覺,兩位婦女的境況貧困到了極點。如果阿芙多季婭·羅曼諾芙娜穿得像一位女王,似乎他就根本不會怕她了;現在,也許正因為她穿得這樣寒酸,正因為他發覺了她們貧窮的境況,他心裡才感到恐懼,並為自己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姿勢都感到害怕,對於一個本來就缺乏自信的人來說,這當然會使他感到格外拘束了。

  「您講了我哥哥性格中許多很有意思的情況,而且……說得很公正。這很好;我認為,您很敬重他,」阿芙多季婭·羅曼諾芙娜微笑著說。「您說,得有個女人待在他身邊,看來,這話說得也不錯,」她沉思著補上一句。

  「這話我沒說過,不過,也許,這一點您說得對,只是……」

  「什麼?」

  「要知道,他什麼人也不愛;也許永遠也不會愛上誰,」拉祖米欣毫無顧忌地說。

  「也就是說,他不能愛?」

  「您要知道,阿芙多季婭·羅曼諾芙娜,您太像您哥哥了,甚至各方面都像!」出乎自己意料地,他突然很不謹慎地說,但立刻想起,現在是在對她談她哥哥哪方面的情況,滿臉漲得通紅,感到很窘。阿芙多季婭·羅曼諾芙娜看著他,不能不大笑起來。

  「關於羅佳,你們倆可能都看錯了,」有點兒見怪的普莉赫裡婭·亞曆山德羅芙娜接著話茬說。「我說的不是現在,杜涅奇卡。彼得·彼特羅維奇在這封信裡寫的那些話……還有我和你所作的推測,也許都不對,不過,您無法想像,德米特裡·普羅科菲伊奇,他是多麼愛幻想,還有,這該怎麼說呢,他總是變化無常。他的性格我從來就摸不透,還在他十五歲的時候就是這樣。我相信,現在他也會突然對自己做出什麼別人永遠也不想做的事情來……對了,眼前就有個例子:您知道嗎,一年半以前,他讓我多麼吃驚和震動,差點兒沒把我折磨死,因為他突然想跟這個,她叫什麼來著,——跟這個紮爾尼岑娜的女兒,也就是他女房東的女兒結婚?」

  「關於這件事,您知道些什麼詳細情況嗎?」阿芙多季婭·羅曼諾芙娜問。

  「您以為,」普莉赫裡婭·亞曆山德羅芙娜激動地接著說,「當時我的眼淚,我的央求,我的病,我的死,也許我會愁死,還有我們的貧窮,會阻止他嗎?他會滿不在乎地跨過一切障礙。可是難道他,難道他不愛我們嗎?」

  「這件事,他自己從來沒跟我說起過,什麼也沒說過」,拉祖米欣小心謹慎地回答,「不過我從紮爾尼岑娜太太那兒多少聽到過一些,她也不是個愛說話的人,我聽到的話,甚至有點兒使人奇怪……」

  「您到底聽到了些什麼呢?」兩位婦女一起問。

  「其實也沒有任何太特殊的情況。我只是知道,這門親事已經完全辦妥了,只是因為新娘死了,才沒有成親,對這門親事,紮爾尼岑娜太太很不稱心……除此而外,據說新娘甚至長得並不好看,也就是說,甚至長得很醜……而且有病,而且……而且她有點兒怪……不過,好像也有某些優點。大概一定有一些優點;不然就完全不可理解了……什麼嫁妝也沒有,而且他也不會指望靠嫁妝生活……總之,對這種事情很難作出判斷。」

  「我相信,他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姑娘,」阿芙多季婭·羅曼諾芙娜簡短地說。

  「求上帝饒恕我,可當時我對她的死是那麼高興,雖說我不知道,他們兩個是誰害了誰,是他害了她呢,還是她害了他?」普莉赫裡婭·亞曆山德羅芙娜結束了這個話題;然後小心謹慎地,欲言又止,又問起昨天羅佳和盧任發生爭吵的事來,而且不斷地看看杜尼婭,弄得她顯然感到不高興了。看得出來,羅佳和盧任之間的爭吵最使她心煩意亂,簡直讓她感到可怕,顫慄。拉祖米欣又把當時的情況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但這一次加上了自己的結論:他直截了當地責備拉斯柯爾尼科夫故意侮辱彼得·彼特羅維奇,這一次幾乎沒有因為他有病而原諒他。

  「還在生病以前,他就想好了的,」他補充說。

  「我也這麼想,」普莉赫裡婭·亞曆山德羅芙娜很傷心地說。但是使她十分驚訝的是,這一次拉祖米欣談到彼得·彼特羅維奇時是那麼小心,甚至好像有些尊敬的樣子。這也使阿芙多季婭·羅曼諾芙娜感到驚訝。

  「那麼您對彼得·彼特羅維奇的看法就是這樣的了?」普莉赫裡婭·亞曆山德羅芙娜忍不住問。

  「對令愛的未婚夫我不能有別的看法,」拉祖米欣堅決而又熱情地回答,「而且我不僅是出於庸俗的禮貌才這麼說,而是因為……因為……嗯,至少是因為阿芙多季婭·羅曼諾芙娜自己選中了這個人,單憑這一點,就不能有別的看法。如果說,昨天我把他那樣痛駡了一頓,那麼這是因為昨天我喝得爛醉,而且精神失常;對,是精神失常,愚蠢,發瘋,完全發瘋了……今天為這感到羞愧!……」他臉紅了,不作聲了。阿芙多季婭·羅曼諾芙娜一下子漲紅了臉,但是沒有打破沉默。從他們開始談論盧任的那一分鐘起,都沒說過一句話。

  然而,沒有女兒的支持,看來普莉赫裡婭·亞曆山德羅芙娜自己拿不定主意。最後,她不斷地看看女兒,訥訥地說,現在有個情況讓她非常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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