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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您要知道,德米特裡·普羅科菲伊奇……」他開始說。

  「我想完全開誠佈公地和德米特裡·普羅科菲伊奇談談,杜尼婭,你看怎麼樣?」

  「那是當然了,媽媽,」阿芙多季婭·羅曼諾芙娜莊嚴地說。

  「是這麼回事,」她趕緊說,允許她訴說自己的苦衷,仿佛是卸下了她肩上的千斤重擔。「今天很早我們收到了彼得·彼特羅維奇的一封短簡,是對我們昨天通知他我們已經到達的答覆。您要知道,昨天他本該像他答應過的,在車站接我們。可他沒去,卻派了一個僕人到車站去接我們,帶去了這家旅館的地址,讓他告訴我們該怎麼走,彼得·彼特羅維奇還讓這個僕人轉告,他本人今天清早來我們這裡。可是今天早晨他又沒來,卻送來了這封短簡……您最好還是自己看看吧;信裡有一點讓我非常擔心……您馬上就會看到談的是什麼了,而且……請直言不諱地把您的意見告訴我,德米特裡·普羅科菲伊奇!您最瞭解羅佳的性格,也最能給我們出個主意。我先告訴您,杜涅奇卡已經作出決定,一看過信就決定了,可我還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所以一直在等著您。」

  拉祖米欣打開寫著昨天日期的短簡,看到上面寫的是:

  「普莉赫裡婭·亞曆山德羅芙娜夫人:敬啟者,因意外延誤,未能親至車站迎候尊駕,特派幹員前往代候。又因參政院緊急事務亟待處理,且不願妨礙夫人與令郎、阿芙多季婭·羅曼諾芙娜與兄長骨肉重新團聚,明晨亦不能與夫人晤面,為此深感遺憾。定于明晚八時整赴尊寓拜謁夫人,並冒昧附帶提出一懇切而又堅決之請求,僕與夫人會晤時,希望羅季昂·羅曼諾維奇已不在座,因昨日僕於其病中前住探望時,彼曾對僕橫加指責,無禮辱駡,此種侮辱,實屬空前;此外,另有一事必須親自向夫人作詳細說明,亦望聽取夫人對此作出解釋。如不顧僕之請求,屆時與羅季昂·羅曼諾維奇相遇,僕將被迫立即告退,則夫人咎由自取,勿謂言之不預也。僕修此書,蓋恐有如下情況:僕探望羅季昂·羅曼諾維奇時,彼病情尚如此嚴重,而兩小時後竟霍然痊癒,足見其已能離家前往尊寓。僕曾親眼目睹,在一於馬蹄下喪生之醉漢家中,藉口安葬死者,彼竟將為數達二十五盧布之鉅款贈予該醉漢之女,而伊乃一行為不端之女人,為此僕深感震驚,因僕得悉,此款夫人得來非易。謹此,請代向令愛阿芙多季婭·羅曼諾芙娜致意。請接受誠摯敬意。

  您的忠實僕人

  彼·盧任」

  「我現在該怎麼辦呢,德米特裡·普羅科菲伊奇?」普莉赫裡婭·亞曆山德羅芙娜說,幾乎要哭出來了。「您說,我怎麼能叫羅佳別來呢?昨天他那麼堅決要求他妹妹拒絕與彼得·彼特羅維奇結婚,現在又叫我們別讓他來!只要他知道了,他准會故意來的,那……到那時會怎樣呢?」

  「阿芙多季婭·羅曼諾芙娜怎麼決定的,就怎麼辦好了,」

  拉祖米欣立刻不慌不忙地回答。

  「啊,我的天哪!她說……天知道她在說些什麼,也不對我說明她有什麼目的!她說,最好是,倒不是最好,而是,不知是為了什麼,一定得讓羅佳故意在今晚八點鐘來這裡,一定要讓他們見面……我卻連這封信也不想給他看到,想要通過您想個巧妙的辦法,讓他別來……因為他是那麼容易發脾氣,……而且我什麼也不明白,又是死了個什麼醉漢,又是什麼女兒,他又怎麼會把僅有的一點錢全都送給了這個女兒……這些錢……」

  「這些錢是您很不容易弄來的,媽媽,」阿芙多季婭·羅曼諾芙娜補充說。

  「昨天他不大正常,」拉祖米欣若有所思地說。「要是你們知道昨天他在一家小飯館裡幹了些什麼的話,雖說他做得很聰明……嗯哼!我們昨天一道回家的時候,他的確跟我提到過一個死了的人和一個什麼姑娘,不過我一句也沒聽懂……

  其實我自己也……」

  「媽媽,最好我們一起到他那兒去,請您相信,一到了那兒,我們立刻就會看出該怎麼辦了。再說,我們也該走了——上帝啊!十點多了!」她看了看用一條纖細的威尼斯錶鏈掛在脖子上的、很好看的琺郎面金表,突然喊了一聲,——這塊金表和她的其他服飾極不協調。「未婚夫送的禮物」,拉祖米欣想。

  「啊,該走了!……該走了,杜涅奇卡,該走了!」普莉赫裡婭·亞曆山德羅芙娜焦急地忙亂起來,「他又會認為,我們這麼久不去,准是還在為昨天的事生氣呢。唉,我的天哪。」

  這麼說著,她慌忙披上披肩,戴上帽子;杜尼婭也穿戴起來。拉祖米欣發覺,她的手套不但是舊的,甚至也破了,然而服裝的這種明顯的寒酸樣子甚至使兩位女士顯得特別尊嚴,那些衣著寒酸,可是善於打扮的人,總是具有這種特殊的尊嚴。拉祖米欣懷著崇敬的心情看著杜涅奇卡,並為自己能伴送她而感到自豪。「那位皇后,」他暗自想,「那位在監獄裡補自己長襪的皇后①,看上去才像一位真正的皇后,甚至比她參加最豪華的慶典或接受朝見的時候更像一位真正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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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指法國路易十六的妻子,瑪麗亞—安圖安涅塔(一七五五——一七九三)。法國大革命時,她被關進監獄。

  「我的天哪!」普莉赫裡婭·亞曆山德羅芙娜突然高聲說,「我哪會想到,我竟會像現在這樣怕跟兒子、怕跟我親愛的、親愛的羅佳見面呢!……我害怕,德米特裡·普羅科菲伊奇!」

  她怯生生地瞅了他一眼,補充說。

  「您別怕,媽媽,」杜尼婭說著吻了吻她。「您最好是相信他。我相信。」

  「唉,我的天哪!我也相信,可是整整一夜我都沒睡!」這個可憐的女人高聲說。

  他們來到了街上。

  「你要知道,杜涅奇卡,快到早晨的時候,我剛剛稍微打了個盹兒,忽然夢見了瑪爾法·彼特羅芙娜……她穿著一身白衣服……來到我跟前,拉著我的手,對著我直搖頭,而且是那麼嚴厲,那麼嚴厲,好像是責備我……這是好兆頭嗎?唉,我的天哪,德米特裡·普羅科菲伊奇,您還不知道呢:瑪爾法·彼特羅芙娜死了!」

  「不,我不知道;哪一個瑪爾法·彼特羅芙娜?」

  「她是突然死的!您要知道……」

  「以後再說吧,媽媽,」杜尼婭插嘴說,「因為他還不知道瑪爾法·彼特羅芙娜是誰呢。」

  「啊,您不知道嗎?可我還以為您已經什麼都知道了呢。請您原諒我,德米特裡·普羅科菲伊奇,這幾天我簡直糊塗了。真的,我把您當成了我們的神明,所以才深信不疑,以為您已經全都知道了。我把您當成了親人……我這麼說,您可別生氣。哎喲,我的天哪,您右手怎麼了?受傷了?」

  「是啊,受傷了,」感到非常幸福的拉祖米欣含糊不清地說。

  「我有時候說話太直,所以杜尼婭常常糾正我……不過,我的天哪,他住在一間什麼樣的房子裡啊!可是,他醒了沒有?這個女人,他的女房東,認為這也叫房子嗎?您聽我說,您說過,他不喜歡流露自己的感情,那麼我也許,由於我的……那些弱點,讓他感到討厭了吧?……您能教教我嗎,德米特裡·普羅科菲伊奇?我對他該怎樣呢?我,您要知道,我真完全不知所措了。」

  「如果看到他皺眉,就不要釘著追問他;尤其是不要釘著追問他的健康狀況:他不喜歡人家問他身體怎樣。」

  「唉,德米特裡·普羅科菲伊奇,作母親可真痛苦啊!不過,就是這道樓梯了……這樓梯多麼可怕!」

  「媽媽,您連臉色都發白了,鎮靜下來吧,我親愛的,」杜尼婭親熱地對母親說,「他看到您,應該感到幸福才對,您卻這麼折磨自己,」她兩眼閃閃發亮,又補上一句。

  「請你們稍等一等,我先去看看他醒了沒有?」

  兩位女士悄悄地跟在走到前邊先上樓去的拉祖米欣後面,已經走到四樓女房東的房門前時,發覺女房東的房門開著一條小縫,兩隻的溜溜轉動的黑眼睛正從暗處注視著她們。當她們的目光碰到門後的目光時,房門突然砰地一聲關上了,嚇得普莉赫裡婭·亞曆山德羅芙娜差點兒沒有大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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