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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登記了!」

  「那當然;可是我親眼看到,有人在那裡怎麼也查不到科別列夫將軍的住址。嗯,說起來話長著呢。我一來到這兒,立刻瞭解了你的一切情況;一切,老兄,一切,什麼我都知道;喏,她也看到的:我認識了尼科季姆·福米奇,讓我見到了伊利亞·彼特羅維奇,還認識了管院子的,紮苗托夫先生,亞歷山大·格裡戈裡耶維奇,這兒警察分局的辦事員,最後又認識了帕申卡,這已經是頂峰了;喏,這些她都知道……」

  「你是在拍馬屁呀,」娜斯塔西婭狡黠地笑著,含糊不清地說。

  「您最好還是把糖放在茶裡,娜斯塔西婭·尼基福羅娃。」

  「哼,你呀,你這條狗!」娜斯塔西婭突然喊了一聲,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可我姓彼特羅娃,不姓尼基福羅娃,」等她笑完了,突然補上這麼一句。

  「以後咱准牢牢記住。嗯,那麼,老兄,廢話少說,起初我本想在這兒到處都通上電流,好一下子就根除這兒的一切偏見;可是帕申卡獲得了勝利。老兄,我怎麼也沒想到,她是這麼……阿文南特①……對嗎?你認為呢?」

  拉斯柯爾尼科夫一聲不響,雖說連一分鐘也沒把自己驚恐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現在也仍然在執拗地盯著他。

  「甚至是非常迷人,」拉祖米欣接著說,一點兒也不因為朋友沉默不語而感到發窘,而且仿佛是在附和已經得到的回答,「甚至是完美無缺,在各方面都是如此。」

  「哎喲,你這個壞蛋!」娜斯塔西婭又高聲說,看來這場談話使她得到了一種難以理解的快樂。

  「糟糕的是,老兄,一開始你沒能把事情處理好。對待她不應該這樣。因為,這個人的性格可以說最讓人摸不透!啊,不過性格嘛,可以留待以後再說……只不過,譬如說,你怎麼會弄得她連飯都不供給你了呢?再譬如說,這張借據是怎麼回事?你瘋了,還是怎麼的,怎麼能在借據上簽字呢!再譬如說這門擬議中的婚事,在她女兒,娜塔利婭·葉戈羅芙娜還活著的時候……我全都知道!不過我明白,這是一根十分微妙的弦②,我也知道自己是頭笨驢;請你原諒我。不過也順便談談愚蠢這個問題:你是怎麼認為呢,老兄,普拉斯科維婭·帕夫洛芙娜可完全不像第一眼看上去所想像的那麼愚蠢,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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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法文avenante的音譯,「迷人」,「討人喜歡」之意。

  ②意思是:這是個很微妙的問題。

  「是的……」拉斯柯爾尼科夫望著一旁,從牙齒縫裡含含糊糊擠出一句話來,不過他明白,讓談話繼續下去更為有利。

  「對吧?」拉祖米欣高聲叫喊,看得出來,他得到了回答,這使他非常高興,「不過也不聰明,不是嗎?她的性格完全,完全讓人摸不透!老兄,請你相信,我也有點兒摸不准……她無疑有四十歲了。她說——三十六歲,她完全有權這樣說。不過,我向你起誓,我多半是從理性上,只是以形而上學的觀點來對她作判斷的;老兄,我們之間發生了這麼一種象徵性的關係,這就像代數一樣。我什麼也弄不明白!唉,這全都是胡扯,不過她看到你已經不是大學生了,教課的工作丟了,像樣的衣服也沒有了,她那位小姐一死,已經沒有理由把你看作親戚了,於是突然害怕起來;而從你自己這方面說呢,因為你躲到屋裡,斷絕了從前的一切聯繫,所以她就想把你攆出去。她心裡早就有這個想法,可是又捨不得那張借據。何況你自己還肯定地說,媽媽會還給她……」

  「我說這話是因為我太卑鄙無恥了……我母親自己幾乎要求人施捨……我卻撒了謊,這是為了使她讓我住在這裡……供給我飯吃,」拉斯柯爾尼科夫高聲說,而且說得清清楚楚。

  「對,這你做得很有道理。不過全部問題在於,這時突然殺出個七等文官切巴羅夫先生來,這是個精明能幹的人。沒有他,帕申卡什麼詭計也想不出來,她太靦腆了;而精明能幹的人卻厚顏無恥,首先他自然會提出這樣一個問題:憑這張借據,有沒有希望拿到錢?回答是:有,因為他有這樣一個媽媽,即使她自己餓著,也會從她那一百二十五盧布①養老金裡拿出錢來接濟羅堅卡,而且他還有這樣一個妹妹,為了哥哥,肯去作奴隸。他的陰謀詭計就建立在這一點上……你吃驚了?老兄,現在你的全部底細我都摸清了,帕申卡還把你看作親戚的時候,你對她開誠佈公,把什麼都告訴了她,那些話可沒白說,現在我跟你說這些,是因為我把你當作朋友……問題就在這裡了:正直而愛動感情的人開誠佈公,精明能幹的人卻邊聽邊吃,然後統統吃掉②。這不是,現在她把這張借據讓給了這個切巴羅夫,似乎是用來抵帳,而他卻恬不知恥地正式向你討債。我一瞭解到這些情況,為了免受良心責備,本想也出出氣,可是這時候我和帕申卡之間達成了協議,我擔保你一定還錢,要求從根本上了結這個案子。我為你擔保,老兄,你聽到嗎?我們把切巴羅夫叫了來,塞給他十個盧布,收回了借據,喏,我很榮幸能把它交給你,——現在她相信你了——請拿去吧,我已經把它撕得粉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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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前面說,是一百二十盧布。不過此處是拉祖米欣說的,可能他不知道確切的數目。因此不能斷定是作者疏忽,前後不一致。

  ②這句話引自俄羅斯寓言作家克雷洛夫(一七六九——一八四四)的寓言《貓和廚子》。原文是:「瓦斯卡(貓)卻邊聽,邊吃」這裡的意思是:說者無心,聽者有心。

  拉祖米欣把借據放到桌子上;拉斯柯爾尼科夫朝它看了一眼,一句話也沒說,就轉過臉去,面對著牆壁。就連拉祖米欣也對他感到厭惡了。

  「老兄,」稍過了一會兒,他說,「看得出來,我又幹了蠢事。我本想給你解解悶兒,閒扯幾句,讓你開開心,可好像只是惹得你生氣。」

  「我在昏迷不醒的時候沒認出來的就是你嗎?」也是在沉默了一會兒以後,拉斯柯爾尼科夫問,還是沒有轉過臉來。

  「是我,你甚至為此氣得發狂,特別是有一次我把紮苗托夫帶了來的時候。」

  「紮苗托夫?……那個辦事員嗎?……他來幹什麼?」拉斯柯爾尼科夫很快轉過臉來,眼睛盯著拉祖米欣。

  「你幹嗎這樣……為什麼驚慌不安?他想和您認識一下;因為我跟他談了不少關於你的事,他才想認識你……不然我能從誰那兒瞭解到你這麼多情況?老兄,他是個很不錯的人,好極了……當然,只是就某一方面來說。現在我們是朋友了;幾乎天天見面。因為我搬到這個地區來了。你還不知道嗎?剛剛搬來。和他一起到拉維紮家去過兩次。拉維紮你記得嗎,「拉維紮·伊萬諾芙娜?」

  「我胡說過什麼嗎?」

  「那還用說!神智不清嘛。」

  「我都胡說了些什麼?」

  「嚇!胡說了些什麼?大家都知道會胡說些什麼……喂,老兄,為了不浪費時間,還是行動起來吧。」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拿起制帽。

  「我胡說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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