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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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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會用不著!唉,老兄,你這是說謊,我就是見證人!請別擔心,他這只不過是……又在說胡話。不過,他清醒的時候也常常這樣……您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我們來教導他,也就是說,乾脆抓住他的手,他就會簽字了。來吧……」 「不過,我可以下次再來。」 「不,不;幹嗎麻煩您呢。您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喂,羅佳,別耽誤客人的時間了……你看,人家在等著呢,」說者他當真要抓住拉斯柯爾尼科夫的手。 「放開,我自己簽……」拉斯柯爾尼科夫說,拿起筆來,在回單簿上簽了字。信差拿出錢來,就走了。 「好哇!老兄,現在想吃東西了嗎?」 「想,」拉斯柯爾尼科夫回答。 「你們這兒有湯?」 「昨兒個的,」這段時間裡一直站在這兒的娜斯塔西婭回答。 「土豆加大米的?」 「是土豆大米湯。」 「我就知道是這種湯。端湯來,把茶也拿來。」 「我就拿來。」 拉斯柯爾尼科夫隱隱懷著一種說不出道理來的恐懼心理,非常驚奇地看著這一切。他決定默不作聲,等著以後還會發生什麼事。「好像我不是處於昏迷狀態,」他想,「好像這都是真的……」 兩分鐘後,娜斯塔西婭端著湯回來了,還說,這就送茶來。和湯一起拿來了兩把調羹,兩個小碟子,還有整套調味瓶:鹽瓶、胡椒瓶,還有吃牛肉時要加的芥末,等等,已經好久沒有像這樣把這些東西統統擺出來了。桌布是乾淨的。 「娜斯塔西尤什卡,要是讓普拉斯科維婭·帕夫洛芙娜給送兩瓶啤酒來,倒也不錯。咱們喝它個痛快。」 「哼,你可真機靈!」娜斯塔西婭嘟嘟囔囔地說,於是照他吩咐的去辦了。 拉斯柯爾尼科夫繼續奇怪而緊張地注視著這一切。這時拉祖米欣坐到沙發上來,坐到他身邊,像頭熊樣笨拙地用左手抱住他的頭,——雖說他自己也可以欠起身來了——然後用右手把一調羹湯送到他嘴邊,還先吹了好幾次,以免燙著他。其實湯是溫的。拉斯柯爾尼科夫貪婪地喝了一調羹,又一調羹,第三調羹。但是喂了幾調羹以後,拉祖米欣突然停下來了,說是,能不能再吃,得跟佐西莫夫商量一下。 娜斯塔西婭拿著兩瓶啤酒進來了。 「想喝茶嗎?」 「想。」 「快把茶也拿來,娜斯塔西婭,因為,茶嘛,不用問醫生,好像也可以喝。哈,啤酒也有了!」他又回到自己那把椅子上,把湯、牛肉都拉到自己面前,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看那樣子真像三天沒吃飯似的。 「羅佳老兄,現在我每天都在你們這兒像這樣吃飯,」他嘴裡塞滿了牛肉,想盡可能說清楚些,可還是說得含糊不清,「而這全都是帕申卡,你的女房東請客,真心誠意地熱情招待我。我當然沒堅持讓她這樣做,不過也不提出異議。瞧,娜斯塔西婭送茶來了。真夠麻利的!娜斯金卡,想喝啤酒嗎?」 「真是個調皮鬼!」 「那麼茶呢?」 「茶嘛,好吧。」 「你斟上。等等,我親自給你斟;坐到桌邊來吧。」 他立刻張羅起來,斟了一杯茶,然後又斟了一杯,放下早餐不吃了,又坐到沙發上。他仍然用左手抱著病人的頭,扶起他來,用茶匙喂他喝茶,又不斷地特別熱心地吹茶,仿佛恢復健康的最主要、最有效的關鍵,就全在於吹茶這道程序了。拉斯柯爾尼科夫默不作聲,也不反對人家這樣做,儘管他感覺到自己有足夠的力氣欠起身來,不需要別人的任何幫助就可以坐在沙發上了,而且不僅能用手拿住茶匙或茶杯,也許連走路都不成問題。但是由於某種奇怪的、幾乎是野獸所特有的那種狡猾心理,他忽然想要暫時隱瞞自己的力氣,不讓人看出來,如有必要,甚至想假裝尚未完全清醒,留心聽聽,弄清這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不過他無法控制自己的厭惡心情:喝了十來茶匙茶以後,他突然把頭掙脫出來,任性地推開茶匙,又倒在枕頭上。現在他頭底下當真墊著幾個真正的枕頭套著乾淨枕套的絨毛枕頭;這一點他也發覺了,注意到了。 「得讓帕申卡今天給我們送點兒馬林果醬來,給他做飲料,」拉祖米欣說著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又喝起湯和啤酒來。 「她上哪兒給你弄馬林果去?」娜斯塔西婭問,她正叉開五個手指托著茶碟,嘴裡含著糖塊喝茶。 「我的朋友,馬林果,她可以到小鋪裡去買。你知道嗎,羅佳,在你睡著的時候,這兒發生了多少事情。你以那樣不講信義的方式從我那兒溜之乎也,又不告訴我你的地址,我突然覺得那麼恨你,決定要找到你,懲罰你。當天我就行動起來。我東奔西走,到處打聽!現在你住的這個地方我忘了;其實我從來也沒記住過,因為我根本不知道。至於你以前住的那個地方——我只記得是在五角場①附近,——哈爾拉莫夫②的房子。我找啊,找啊,尋找這幢哈爾拉莫夫的房子。後來才弄清,這幢房子根本不是哈爾拉莫夫的,而是布赫的,——有時就是會把讀音搞錯,而且錯得這麼厲害!我氣壞了!一氣之下,第二天我就到居民地址查詢處去查問,反正豁出去了,你瞧,那裡只花了兩分鐘就給我查到了你的住址。你的名字登記在那兒了。」 -------- ①五角場是彼得堡的地名,有好幾條街道在那裡會合。 ②哈爾拉莫夫是當時一個房主的真姓,他的房子在乾草廣場附近的馬巷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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