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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普謝爾多尼莫夫一言不發,但他已經拿定主意。還在婚禮前他和他的母親就被接來了,讓他們洗得乾乾淨淨的,給了他們衣服、鞋襪和結婚用款。老頭子所以優待他們,也許正是由於全家人都憎恨他們。普謝爾多尼莫夫的母親甚至很得他的歡喜,所以他克制著,沒有欺侮她。不過,在婚前一周,他讓普謝爾多尼莫夫跳了跳卡紮喬克舞①。「喂,行了,我只是想看看,你在我面前是不是會忘乎所以,」他在他跳完舞後說。他給了他剛夠支應婚禮的一筆錢,請來了所有的親戚朋友。普謝爾多尼莫夫這一方面所請的僅有《炭火塊》編輯和貴賓阿基姆·彼得羅維奇。普謝爾多尼莫夫很清楚,新娘嫌棄他,她十分願意的是嫁給那個軍官而不是嫁給他。

  但他對一切都忍耐著,並勸說他母親也這樣。婚禮的整個白天和晚上,老頭子都在罵著髒話,酗酒。由於舉行婚禮,全家人都躲到後屋,擠在那裡直到天黑。前屋預備作跳舞和晚宴用。晚上十一點左右,老頭子喝得爛醉,睡著了。新娘的母親這一天特別愛向普謝爾多尼莫夫的母親發脾氣,這時終於決定息怒,並出席舞會和晚宴。伊萬·伊裡奇的出現使一切都變了樣,姆列科皮塔耶娃感到很難堪、覺得受了侮辱,於是破口大駡,為什麼不事先告訴她邀請了長官。

  人們勸她,說他是自己來的,是不請自來的,可她蠢得不願相信。香檳酒被認為是必不可少的。普謝爾多尼莫夫的母親只有一盧布,而他自己連一個戈比也沒有,不得不向兇惡的老太婆苦苦哀求借錢買了一瓶,而後又買了一瓶。他們向她說明,這關係著普謝爾多尼莫夫官場的未來、功名的前途,經過勸說,她終於拿出了私房錢,但也讓普謝爾多尼莫夫吃盡了苦頭,使他一次又一次跑進新房去,默默地揪著自己的頭髮,一頭撲倒在準備作天堂美夢的喜床上,由於無可奈何的憤恨而全身發抖。是啊!伊萬·伊裡奇可不知道,這晚上他喝掉的兩瓶香檳需要多少錢啊!

  這場婚禮被伊萬·伊裡奇弄到如此的結局時,普謝爾多尼莫夫心中多麼恐懼、苦惱,甚至絕望啊!一樁樁的煩惱事又浮現在他的眼前,任性的新娘的尖叫和眼淚、糊塗的岳母娘也許會通宵責備。即使不責備,他的腦袋也已經痛起來了,煙霧和昏暗也已經弄得他兩眼昏花了。可這時伊萬·伊裡奇還得他去照料。現在已是淩晨三點,該請個大夫,或找輛四輪轎式馬車送他回家。一定要一輛四輪轎式馬車,因為送這樣的人物是不能用那種萬卡②出租馬車的。可雇輛馬車又到哪兒去借錢呢?長官在晚宴上既沒有同姆列科皮塔耶娃說上兩句話,甚至也不看她一眼,她為此十分氣忿,已聲明她一個戈比也沒有。也許她真的一個錢也沒有了。上哪兒去借?怎麼辦呢?是呀!他是有原因揪頭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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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卡紮喬克舞是源于哥薩克人的一種速度逐漸加快的民間舞蹈。

  ②舊俄對駑馬拉的載客馬車的俗稱。

  暫時已經把伊萬·伊裡奇轉送到餐室的一張小皮沙發上了。當人們在收拾飯桌把一張張桌子移開時,普謝爾多尼莫夫正往各處去借錢,甚至試圖向僕人借,但誰也沒有。他又想碰碰運氣向阿基姆·彼得羅維奇借,他比別人逗留得久。雖說他是個善良的人,但一聽說借錢,他就莫名其妙,甚至驚嚇不已,說了一大堆使人料想不到的廢話。

  「下一次我一定樂意借錢,」他含糊地說,「但是這一次……說實話,得請你原諒我了……」

  說完他就抓起帽子急急忙忙走了。只有那個說圓夢書的青年有同情心,還能幫上忙,即使還不到時候。他比別人留的時間長,真正同情普謝爾多尼莫夫的遭遇。最終,普謝爾多尼莫夫和他的母親及那個青年共同商定不去請大夫,最好去叫輛四輪轎式馬車把醉人送回家。而在找到馬車之前,暫時試用一些簡便方法,例如用涼水敷太陽穴和頭部,用冰敷頭頂等。普謝爾多尼莫夫的母親開始做這些事。那個青年飛也似地去找馬車,因為是在彼得堡郊外,又是深更半夜時候,連出租馬車也沒有了,於是他跑到很遠的車行去租,把車夫都叫醒來。開始討價還價,他們說,這種時候租四輪轎式馬車就是五盧布也不夠,不過還是同意了三盧布。

  但是,將近四點左右那青年坐著租來的馬車回來時,他們早已改變了主意。原來是伊萬·伊裡奇仍然神智不清,疼痛難忍,呻吟不止,輾轉不安,在這種情況下送他回家是絕對不行的,甚至是危險的。「這會是什麼結果呢?」已經完全不知所措的普謝爾多尼莫夫說。怎麼辦呢?新的問題又來了:如果把病人留下來,那麼把他安頓到哪兒呢?全家僅有兩張雙人床:一張大的雙人床,是姆列科皮塔耶夫夫婦的,另一張是新買的胡桃木的,是新郎新娘用的,所有其他住戶,或者確切點說是女住戶,都睡在地板上,橫七豎八,多數人睡在羽毛褥子上,那些褥子都有些破爛,散發著一股臭味,也就是說太不像樣子,而且剛夠那些人用,幾乎沒有多餘的。把病人安頓到哪裡去呢?褥子大概還可找到一床——萬不得已時可以從中抽出一床來。但是鋪在什麼地方、擺到什麼上面呢?看來,只有鋪在客廳裡了。

  因為這間屋子離家人的住地最遠,而且有一扇單獨的門。可是鋪在什麼上面呢?難道鋪在椅子上嗎?大家知道,只有給那些週末回家度假的中學生才把被子鋪在椅子上,而對於像伊萬·伊裡奇這樣的人物,這樣做是十分不恭敬的。如果第二天他發現自己睡在椅子上,他會說什麼呢?普謝爾多尼莫夫不希望聽到那些話。只有一個辦法了:把他安排到新娘床上。我們已經說過,這新娘床在緊挨餐室的一個小房間裡,床上鋪著新購來而未用過的雙人褥墊,乾淨的床單,四隻粉紅色細棉布枕頭,外罩鑲褶邊薄紗套子;被子是繡花粉紅色緞子的;從金環裡垂下來薄紗帳子。總之,一切都很完美,差不多都去看過臥室的客人們,都稱讚它的陳設。

  新娘雖然討厭普謝爾多尼莫夫,但在晚宴時好幾次悄悄地跑進新房去看過。當她聽說,要把染上類似霍亂的病人放到喜床上時,她感到多麼氣憤和惱恨!新娘的母親為女兒抱不平,大罵,說第二天要告訴她丈夫;但是,普謝爾多尼莫夫顯示權威堅持要那樣做,於是伊萬·伊裡奇被抬進去了,而把新郎新娘安排到客廳的椅子上。新娘哭哭啼啼,準備去鬧,但又不敢不聽話:因為她父親有一根她很熟悉的拐杖,而且她也知道,她父親明天一定會要求她詳細報告的。為了安慰她,他把粉紅被子和薄紗枕頭給了她。這時,青年坐著馬車回來了;當得知不需馬車時,他十分驚惶,他必須自己付車費,而他口袋裡還從來沒有過十戈比。普謝爾多尼莫夫聲明他已身無分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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