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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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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他的處境變得越來越怪,況且,這也是命運的某種嘲弄吧。天知道他在這一小時發生了什麼。當他走進這屋子時,他可以說是要擁抱全人類,擁抱他的全體屬員;可是,一個小時還沒有過去,他萬分痛苦地感到並知道,他憎恨普謝爾多尼莫夫、詛咒他、他的妻子以及他的婚禮。並且,從臉色和眼神上他也看得出來,普謝爾多尼莫夫也憎恨他,望著他幾乎說:「希望你滾開,該死的!累贅鬼!……」從普謝爾多尼莫夫的目光中他早已看出這個意思了。 當然,甚至現在坐在桌旁時,伊萬·伊裡奇也寧肯砍下一隻手,也不願承認(不僅不大聲承認,甚至對自己也不願承認),這一切真正的就是這樣。一分鐘還沒有過完,而現在他在精神上還有某種平衡。但是他的心,心……有多痛苦!它需要寬舒,需要空氣,需要靜息。要知道,伊萬·伊裡奇終究是太善良了。 你知道,他清楚,非常清楚地知道,他早就該走了,不只是走開,而是逃脫。他也十分知道,一切都忽然變得不像,完全不像不久前走在人行道上時所想像的那樣。 「我為什麼要上這兒來呢?我上這兒來,難道是為了吃喝嗎?」當他吃鯡魚時,他問自己。他甚至給予了否定性的回答。對自己的這種行為心裡時常出現嘲諷。他甚至連自己也開始不理解他真的是為什麼而來的了。 可是,怎麼走開呢?沒結束就這麼走掉是不行的。「人們會說什麼呢?他們一定會說我愛逛不三不四的地方。如果沒有完成目的,那的確會是那樣。比如,明天(因為到處都會傳開的)斯捷潘、謝苗、辦公室裡、申貝爾家、舒賓家會說什麼呢?不,一定要讓他們全都瞭解我來的目的,一定要表現出精神上的目的,我才能離開……」然而,良機不再有了。 「他們甚至不尊重我了,」他繼續想。「他們在笑什麼呢?他們太放肆了,好像無情的人……是的,我早就料到整個年青一代是沒有感情的!我無論如何要留下來!他們現在跳舞,不一會就會聚到餐桌旁來……我將談論問題,談論改革,談論俄羅斯的偉大……我還會把他們吸引住哩!是啊!也許這根本不會有什麼損失呢……也許實際上永遠都是這樣的。我該從什麼談起才能吸引他們呢?我該用什麼手段呢?我茫然了,真正茫無頭緒了……他們需要什麼,要求什麼呢……我看見他們在那裡發笑……是笑我嗎?天哪!我需要什麼呢?我為什麼來,為什麼不走,要得到什麼呢……」他想著想著,一種恥辱感,深重難受的恥辱感愈來愈撕裂著他的心。 然而,一切在照樣進行,一個接著一個。 伊萬·伊裡奇在桌旁落座剛過兩分鐘,一個可怕的思緒困擾著他的整個身心。他忽然感到醉得厲害,就是說,不像先前那樣,而是爛醉了。這原因是剛喝過香檳酒後喝了一杯伏特加,那酒馬上起了作用。他感覺全身乏力。當然,他的傲慢倍增,但神智還是清醒的,並且對他喊:「不妙啊,很不妙,甚至會完全失禮呢!」自然,那些酒後多變的思緒不可能停留在一點上:他腦海中忽然浮現出甚至他自身也感覺得出來的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傲慢、成功的願望、排除障礙以及志在必得的百倍信心;另一方面,則是心中的劇痛和情緒沮喪。「他們會說什麼呢?這將如何了結呢?明天會發生什麼呢? 明天,明天!……」 起初,他不知怎麼暗地裡預感到,客人中已有他的反對者。「這原因想必是我方才喝醉了,」他懷著痛苦的猜疑想了想。現在,當他從一些確鑿的徵兆上確信,在這宴席上有他的反對者,而且無可置疑時,他是多麼恐懼啊! 「這是因為什麼呢!因為什麼呢!」他思忖著。 宴席餐桌上總共坐了三十人左右,有的人已經吃完,有的人很放肆,叫叫嚷嚷,大聲說話,提前祝酒,或用麵包屑和女賓們互相投擲。有個長相難看、身著滿身油污禮服的男客,剛落座就從椅子上倒下去,直到晚宴結束還沒起來。另有一個人直想爬到桌上去祝酒,只是被那個軍官抓住上衣的後襟,才阻止了他的這種過早的狂熱行為。雖然從某將軍家雇了個農奴作廚師,但菜的花色極為平常:魚凍,土豆牛舌,小豌豆肉餅,而後是鵝,最後一道是牛奶杏仁酪。酒類有啤酒、伏特加、烈性白葡萄酒。 一瓶香檳酒擺在大人一人的面前,阿基姆·彼得羅維奇不得已要去給他斟酒,他在晚宴時已不敢自作主張了。其他客人乾杯時規定喝山地酒,或碰上什麼就喝什麼。餐桌是由許多桌子拼湊起來的,其中有一張牌桌。餐桌上鋪著許多塊桌布,其中一塊是雅羅斯拉夫爾出產的花麻布。男女賓客混合就座。普謝爾多尼莫夫的母親不入座,她忙碌地張羅著,掌管著。可是,這時來了個兇惡的女人——她以前沒有露過臉,穿件淺紅色綢緞連衣裙,包紮著牙齒,戴著高高的包發帽。原來她是新娘的母親,終於同意從後房出來參加晚宴了。她直到現在才出來,是由於她和普謝爾多尼莫夫的母親之間有著不能和解的私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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