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拙劣的笑話 | 上頁 下頁


  他一記憶起來就愈加深入去思索。大家知道,完整的思考在我們頭腦中有時是瞬間進行的,表現為某些感覺,而沒有轉化為語言,尤其沒有轉化為文字,但我們將努力把我們主人公的所有這些感覺,那怕只是這些感覺的實質介紹給讀者,也就是將其中最必要和最真實的東西介紹出來。要知道,因為我們的許多感覺,在轉化為通常的語言時,看起來將是很不真實的。這就是為什麼感覺永遠不會表現出來,但人人都有感覺的。當然,伊萬·伊裡奇的感覺和想法之間沒有多少聯繫。不過,這原因你們是知道的。

  「那會怎樣呢!」他的腦際閃現一個想法,「我們都說呀說呀,而一接觸實際,就不知所措了。就拿這個普謝爾多尼莫夫作為例子來說吧。他剛行過婚禮,心情激動,滿懷希望,在等待宴請客人哩……這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現在他正忙於接待,張羅筵席——他持重,樸實,但愉快,喜悅,真誠……如果他知道,我,我這個他的上司,大上司,此時此刻就站在他家的門口聽他的婚慶樂曲,那又怎麼樣!實際上他會如何呢?不,如果我現在突然走進去,他會怎樣呢?哼……不用說,一開始他就會嚇一大跳,倉皇失措得說不出話來。我會打擾他,也許會打亂他的一切……是的。如果進去的是別的長官,而不是我,那情況也會是這樣的……問題正在這裡,任何一位都是如此,不只是我一個如此……」

  是呀,斯捷潘·尼基福羅維奇!方才您就是不理解我,這不就是給您的一個現成的例證。

  是的,先生,我們老在高喊人道,但我們卻不能去做出英雄行為,去建立功勳。

  是什麼英雄行為呢?就是這樣的。請您判斷一下吧:在社會所有成員目前這種關係的狀況下,我,我在深更半夜去參加下屬——一個月薪十盧布的十四等文官的婚禮,這不就會出現一片驚慌,一片混亂,龐貝城的末日①,驚恐萬狀!這是誰也理解不到的。斯捷潘·尼基福羅維奇死時也不會明白過來,因為他說了:受不了啦。是的,但是你們,是一群老朽,老頑固,而我是會遵——循——的!我一定會把龐貝城的末日變為我下屬最甜美的日子,使粗野的行為變為理智、質樸、高尚、道德的行為。怎麼樣?是這樣吧。那就請您注意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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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龐貝是羅馬帝國時的一座古城,一七七九年毀於火山爆發。《龐貝城的末日》是一幅名畫的畫名,是俄國畫家k.b.布留洛夫(一七九九—一八五二)參觀該古城的遺跡後創作的,描寫火山爆發時龐貝的慘狀。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此處是用其轉義。

  嗯……假如我這就進去,——他們就會感到詫異,就會中斷跳舞,就會驚異地看著,往後退走。是會這樣的。可是,只有在這種場合下我才能顯示自己啊:我含著最親切的微笑徑直向驚魂未定的普謝爾多尼莫夫走過去,就這麼用最簡單的語言說:「我到了斯捷潘·尼基福羅維奇大人那裡。你知道吧,我打算在這兒附近……」嘿,這時就順便如此可笑地說起特裡豐弄出的意外事,從特裡豐說到如何步行走……『荷——有音樂聲,好奇地去問警察,得知老弟你在舉行婚禮。我想,我就到下屬那裡去看看吧,看看他們怎樣尋歡作樂以及……怎樣舉行婚禮。我想,你不會趕我走吧!』趕走!一個屬員哪敢說這樣的話!哪個敢趕呢!我想,他一定會發瘋似地跑過來讓我坐到安樂椅裡,高興得抖動起來,甚至一開始還沒有明白過來!……」

  啊,有什麼比這樣做更簡便、更漂亮呢!我為什麼要進去?這是另一個問題!是所謂精神方面的問題,良苦的用心!

  嗯……我到底想什麼來著?哦,想起來了!

  嘿,他們肯定會請我和另一位貴客落座,在場的某位九等文官或那個親戚——有酒糟鼻的退伍上尉……像果戈理筆下的那些古怪人。嘿,不用說我會認識新娘,誇獎新娘,鼓勵來賓,請他們不要拘束,盡情歡樂,繼續跳舞。我一邊說俏皮話,一邊笑著。總之——我顯得又可親又可愛。當我稱心如意時,我總是可親可愛的……嗯……問題就在這裡,我似乎還是有點兒……就是說我沒有醉,而是……

  ……當然,我這個有身份的人和他們平等相看,絕不要求有什麼特殊……但是,在德行方面,在德行方面卻另當別論,他們是會明白的,是會理解的……我的行動將使他們再現一切的崇高精神……喏,我坐它半個小時……甚至一個小時。當然,在晚宴前我就會離開。他們在忙碌著烘烤煎炒。他們竭力挽留我,但我只幹上一杯以示祝福,而晚宴我是一定謝絕的,我會說:公務在身。

  我一說「公務」他們頓時便會肅然起敬。這使我注意到我和他們之間的不同:天與地之別。我不是想注意這一點,而是應當……就是在道德方面來說也是必需的,不管你怎麼說。不過,我馬上得微笑,甚至笑一陣,然後大概大家就會精神振奮……我會又一次同新娘開玩笑;嗯……甚至向她暗示說,正好在九個月之後我會以教父的身分回來,嘻—嘻!到那時她一定會生小寶寶了。你知道,她會像兔子那樣生育的。嗨,大家哈哈大笑起來,新娘滿臉通紅;我富有感情地親吻她的前額並為她祝福……而第二天,我的豪舉便會在同僚中傳揚開來。

  第二天,我又變得嚴厲起來;第二天,我又求全責備,甚至鐵面無私起來,但他們都已瞭解我的為人,瞭解我的品性,瞭解我的本質了:「作為官長,他是一位嚴師,但作為普通人,他卻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就這樣,我勝利了;我略施小技就籠絡了他們,這種小技您是想不到的;他們業已歸附於我;我是父親,他們是子輩……喂,斯捷潘·尼基福羅維奇大人,您也來試一試這麼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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