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拙劣的笑話 | 上頁 下頁


  謝苗·伊萬諾維奇走了。伊萬·伊裡奇沿著木板人行道走去,心裡感到十分氣憤。

  「現在看不到你,我會找到你的,你這騙子!我故意步行,讓你知道,讓你害怕!你回去就會知道,你老爺是步行去的……惡棍!」

  伊萬·伊裡奇還從來沒有這樣罵過人,但這次已怒不可遏,而且頭暈腦脹的。他是個滴酒不沾的人,所以,不過五六杯,酒力就上來了。然而夜色是那樣令人陶醉。天氣寒冷,但卻異常寧靜,沒有一絲風。天空晴朗,滿天星斗,一輪明月使大地灑滿淡淡的銀白色清輝。夜是這麼美,伊萬·伊裡奇走上五十步差不多就忘了自己的遭遇。不知怎麼的,他慢慢地變得特別高興起來。況且,人在微醉時是很容易改變印象的。他甚至對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那些難看的木屋,也有了好感。

  「要知道,我步行走也是很愜意的嘛,」他暗自想著,「要給特裡豐一點顏色看,我才解悶哩。說真的,真該經常步行才行!哪有什麼呢?到了大街上我馬上就可以找到出租馬車了。夜色多麼迷人!這裡的小木屋也是那麼好看!也許那裡面住著小人物、當官的……商人,也許……還有那個斯捷潘·尼基福羅維奇!他們全都是些頑固分子、老笨蛋!c′est le mot①,正是一些笨蛋。不過,他是聰明人,有bon sens②,對事物有冷靜、具體的見解,可是老了,老了!不說這個啦,有什麼好說的呢!……有什麼好說的……受不了啦!他這是想說什麼呀?他說的時候甚至也在思考哩。可是,他卻一點也不明白我的話,怎麼會不明白呢?不理解是要比理解難一些嘛。重要的是我相信,打從心裡相信了。人道……仁愛。還人於自身……使他本來的人格得以再生,到那時……從現有的材料著手吧。看來很清楚啦!是吧!請允許我拿三段論作為例子吧:

  比如,當我們遇到當官的,一個貧窮、備受磨難的官,問:『喂……你是誰?』答:『當官的』。好一個當官的;接著問;『你是什麼官?』答:某某官,據他說是某某官。『你還在職?』——『還在職!』——『你想做幸運者?』『想』。——『哪該怎麼做?』問題就在這裡,問題就在這裡。『為什麼?』因為……這個人從一兩句話中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成了我的人,可以說,他落入了圈套,因此,我為他所做的一切,即使是為了他的利益,卻都是按我的想法做的。這個謝苗·伊萬諾維奇真是個下流的傢伙!他的嘴臉有多麼醜惡……『您用鞭子抽他吧』,這是他故意說的。不,你在撒謊,你自己去抽吧,我是不會去抽的;我要用語言說得他難過,數落得他難受,這樣他就會醒悟的。關於體罰,哼……問題還沒有解決呢,哼……上不上埃梅蘭斯家去呢?呸,真見鬼,這該死的木板人行道!」

  他突然絆了一跤大叫一聲。「這是什麼京都啊!什麼文明地方啊!把腿都摔斷了。哼,我恨死了那個謝苗·伊萬諾維奇;一副可憎的嘴臉。當我說人們在精神上將互相支持時,他剛才竟然譏笑我。人們是會互相支持的嘛,這與你有何相干?你呀我不會支持的;我很快就去支持農夫……要是遇到了農夫,我就去同他說。不過,我喝醉了,也許不該罵了,也許現在就不該這樣罵……哼,我再也不喝酒了。你今晚喋喋不休,明天就會後悔的。還好,我走路還沒有踉踉蹌蹌……其實,他們全都是騙子!」

  --------
  ①法語:說得好。
  ②法語:健康的頭腦。

  伊萬·伊裡奇沿著人行道一邊走一邊斷斷續續地在思考。清新的空氣向他迎面撲來,可以說是使他精神振奮起來了。過了四五分鐘他平靜下來,昏昏欲睡。但忽然間,在離大街兩步的地方他聽到有音樂聲。舉目望去,在街道的那一邊,在一幢十分破舊但很大的木頭平房裡正在舉行盛宴。小提琴聲一陣陣傳來,低音提琴吱吱啞啞,長笛發出尖銳刺耳的抑揚聲,它們奏著歡快的卡德爾舞曲。窗子下面站著一群人,多數是穿著棉衣、裹著頭巾的婦女,她們拚命想要透過窗縫看清什麼。看來,裡面熱鬧非凡。跳舞跺腳的嘈雜聲傳到了街道的這一邊。伊萬·伊裡奇看見不遠處有一個警察,就朝他走過去。

  「老弟,這是誰家?」他問,一邊把珍貴的皮大衣稍稍敞開,正好讓警察看見自己脖子上的那枚碩大的勳章。

  「是記錄員普謝爾多尼莫夫長官的,」那個警察一看清勳章,就挺直身子回答。

  「是普謝爾多尼莫夫的?哦,普謝爾多尼莫夫的!……怎麼?他結婚?」

  「是結婚,大人,娶的是九等文官的女兒,姆列科皮塔耶夫九等文官的女兒……他在一個管理局任過職。這房子是陪嫁給新娘的。」

  「那麼說,這房子現在是普謝爾多尼莫夫的,而不是姆列科皮塔耶夫的了?」

  「是普謝爾多尼莫夫的,大人。從前是姆列科皮塔耶夫的,而現在是普謝爾多尼莫夫的。」

  「嗯。老弟,我所以問你是因為我是他的上司,就是他供職的那個單位的最高長官。」

  「原來是這樣,大人。」警察說完後直挺挺地站著,而伊萬·伊裡奇仿佛陷入了沉思。他站在那裡遐想……

  是的,普謝爾多尼莫夫真的是在他的管轄之下,正是在他的那個辦事處;他記起來了,那是個職位卑微的小官,月薪十盧布。因為普拉倫斯基先生剛接任不久,不可能記住所有下屬的詳細情況,但卻記得普謝爾多尼莫夫,這正是由於他的姓氏的緣故。他第一次見到這種姓,因此當時好奇得仔細地瞧了瞧這姓氏的擁有者。現在他也還記得,那個人非常年輕,長長的鷹鉤鼻,一縷縷的淺色頭髮,營養不良,發育欠佳,穿著很糟糕的文官制服和糟得有失體面的褲子。

  他記得,他當時閃過一個想法:是否在過節時撥出十盧布幫助一下這個可憐蟲?但由於這個可憐蟲總是愁眉不展,眼神又極令人討厭,甚至令人憎惡,因此,那個善良的想法便自行消失,普謝爾多尼莫夫也就沒能受益。也就是那個普謝爾多尼莫夫在不到一星期前申請結婚更使他驚訝。伊萬·伊裡奇記得,他因故無暇詳察這件事,因而結婚一事便倉猝地順帶批准了。但他仍然確切地記得,普謝爾多尼莫夫可以得到一座木屋及四百盧布的嫁妝;這件事當時使他感到驚異;他記得,他曾隨口用俏皮話挖苦過普謝爾多尼莫夫與姆列科皮塔耶夫姓氏相克①。所有這一切他都清清楚楚地回憶起來了。

  --------
  ①ijfkcglmhgn是假姓。oefpgbmqcfnc來源於名詞oefpgbmqcrsff(哺乳動物)。伊萬·伊裡奇笑話他們是人與動物結合。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