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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不,您不在的時候,她間或唱過的,」盧凱裡婭回答道。

  這些我現在都清楚記得。我爬下樓梯,走到外面,然後信步走去。我走到拐角處,便開始東張西望。這裡人來人往,有的人碰著了我,但我並不覺得。我叫來一輛馬車,雇它去警察橋,但我不知道為什麼去那裡。後來我突然改變主意不去了,並且隨即給了馬車夫二十戈比。

  「我打擾了你,所以給你這點錢。」我說完,毫無意義地對著他笑,但心裡卻突然感到無比地高興。

  我加快腳步,回到家裡。我的心裡突然又響起了那個可憐的破裂的嗓音。我憋得喘不過氣來。遮布從眼睛上掉下來啦!掉下啦!既然她當著我的面唱歌,那就是說她把我忘掉了——這很明顯,也非常可怕。這一點我心裡是感覺到了的。

  但我內心裡的狂喜,壓過了我的恐懼。

  啊,命運的作弄!整個冬天,我心裡除了這種狂喜之外,任何別的東西都沒有,也不可能有,但是這整整一個冬天我在哪裡呢?我在我的心中嗎?我非常急切地跑上樓梯,不知道我進去時是否畏畏縮縮。只記得整個地板似乎都在顫動,我好像漂浮在河上。我走進房後,她還是坐在原來的位置上,偏著頭縫衣服,但是已經不唱了。她並無好奇地迅速望了我一眼,其實那算不得是目光,不過是一個普通常見的冷漠動作而已,一旦有人進來,都會出現這種情況的。

  我徑直走過去,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緊挨著她,像個瘋子。她迅速地望瞭望我,好像嚇了一大跳。我抓著她的一隻手,不記得對她說了什麼,也就是我想說,但說什麼已經記不得了,因為我當時甚至說不出一句正確的話來。我的聲音斷斷續續,不聽使喚。我也就不知道說什麼好,而只是直喘氣。

  「我們談談……你知道……你隨便說點什麼吧!」我突然嘟嘟噥噥,說了句蠢話——啊,我能聰明嗎?她又渾身一抖,在強烈的驚恐中,身子晃了一下,兩眼直盯著我的面孔,但是她的眼睛裡突然露出嚴厲的驚訝。是的,是驚訝,而且是嚴厲的。她的一雙大眼睛盯著我望。這嚴厲,這嚴厲的驚訝一下子將我徹底打垮了:「原來你還想要愛情嗎?還要愛情嗎?」她似乎在這驚訝中發問,雖然她並沒有說話。但是我看出來了,全看出來了。我身上的一切都震動了,於是我卟通一聲,跪在她的腳旁。是的,我跪倒在她的腳旁。她趕緊跳了起來,但我使出異乎尋常的力氣,緊緊抓住她的兩手。

  我也完全理解我的絕望,啊,我是理解的!但是,您信不信,喜悅在我的心頭沸騰,已經達到了無法遏止的地步,我想我很快就要死去了。我感到幸福,我如醉如癡地吻她的兩腿。是的,我幸福,無比的幸福,無邊無際的幸福,而且是在對我的極端絕望理解下的幸福!我哭了,想說點什麼,但卻說不出來。她的驚恐和驚訝,突然為一種關切的思想,一個極不平常的疑問所取代,她奇怪地望著我,甚至是野蠻地望著,她想儘快地理解什麼,所以微微一笑。她感到非常羞臊,因為我吻了她的兩腳,她抽開了腳,但我馬上吻她的腳站的地方。她看見這種情況,突然羞得笑了(人們羞得發笑的神態,您是知道的),歇斯底里發作了。這一點我看到了。她兩手不停地顫抖——這一點我沒有想到過,所以我老是向她叨念,我愛她,我不起來,「讓我吻你的衣服……我就這樣向你一輩子祈禱……」我不知道,我不記得——她突然痛哭嚎啕,可怕的歇斯底里大發作到來了。我把她嚇壞了。

  我把她移到了床上。發作過去以後,她坐在床上,帶著可怕的頹喪面容,握住我的手,求我安靜下來:「夠啦,別折磨自己了,安靜下來吧!」接著又開始痛哭。整個這一天晚上,我沒有離開過她。我老是對她說我要帶她去布洛涅①洗海水浴,現在馬上就走,過兩星期就走,我說我剛才聽到她的聲音發顫,我要把當鋪關掉,賣給多勃羅恩拉沃夫,一切重新開始,而最主要的是去布洛涅,去布洛涅!她聽著聽著,老是覺得害怕,而且越來越怕得厲害。但對我來說,主要的還不在這裡,而在於我越來越不可遏止地想又躺到她腳旁,又吻吻她兩腳站過的地面,向她祈求。我時不時地反復說:「我決不再,決不再向你要求什麼了,你什麼也不要回答我,根本不必注意我,只讓我從角落裡望望你,將我變成你的一件東西,變成一條狗……」她一直哭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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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法國海港,著名的海濱療養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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