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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〇


  「我對您說,您不必害怕。我決不告發您。沒有佐證。你瞧,手都發抖了。您的手指幹嗎直動彈?您回家去吧。不是您殺死的。」

  伊凡打了個哆嗦。他想起阿遼沙來。

  「我知道,不是我……」他喃喃地說。

  「您——知——道麼?」斯麥爾佳科夫又接口說。

  伊凡跳起身來,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你全說出來,你這毒蛇!全說出來!」

  斯麥爾佳科夫一點也不懼怕。他只是用瘋狂的仇恨目光緊緊盯著伊凡:

  「要說,就是您殺死的。」他憤恨地低聲說。

  伊凡仿佛想到了什麼事情,頹然坐到椅子上。他恨恨地苦笑了一下。

  「你還是指那天所說的事?上次所說的事麼?」

  「上一次您在我面前就全都明白了,現在您也是明白的。」

  「我只明白你是瘋子。」

  「一個人怎麼會這麼不怕囉嗦?我們幹嗎要面對面地坐著,互相捉迷藏,演滑稽戲呢?您是不是還想把一切全推到我一個人身上,當面推給我?是您殺死的,您就是主犯,我只不過是您的走卒。我做了您的忠實的李查德,是依照您的話做了這件事的。」

  「『做了』?那麼難道真是你殺的?」伊凡覺得一陣渾身冰冷。

  他的腦子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崩潰了,他渾身哆哆嗦嗦地打著寒戰。這下斯麥爾佳科夫倒望著他奇怪起來:大概是伊凡那毫不做作的張惶失措,終於使他吃驚了。

  「難道您果真一點不知道麼?」他不信任地嘟囔說,強笑著直望著他的眼睛。

  伊凡一直瞪著他,他的舌頭好象被拔掉了。

  萬卡上了彼得堡,

  我不能再等他了。

  那支歌忽然在他腦子裡迴響。

  「你知道麼:我怕你是一個夢,你是坐在我的面前的一個幻影。」他喃喃地說。

  「這兒什麼幻影也沒有,只有你我兩個,此外還有一位第三個。這第三個人,他現在顯然就在我們兩人中間。」

  「他是誰?誰在這裡?第三個人是誰?」伊凡·費多羅維奇驚惶地問道,環視著四周,眼睛匆促地向四個角落裡搜尋什麼人。

  「第三個人就是上帝,天神,它現在就在我們身邊,不過不必找他,您找不到的。」

  「你說是你殺的,那是撒謊!」伊凡瘋狂地喊了起來。「你不是瘋了,就是拿我開心,象上次一樣!」

  斯麥爾佳科夫仍象剛才那樣,一點也不慌張,只是緊緊地盯著他看。他怎麼也無法消除他的不信任,他總以為伊凡「全都知道」,只是裝腔作勢,要「當著他的面,把一切推到他一個人身上」。

  「您等一等。」他終於用微弱的聲音說,忽然從桌子下面抽出左腿,把褲腿往上捋起。他的腳上穿著高腰白襪和拖鞋。斯麥爾佳科夫不慌不忙地摘下吊襪帶,手指深深地伸進襪筒裡去。伊凡·費多羅維奇望著他,忽然全身顫抖,感到一陣劇烈的恐怖。

  「瘋子!」他大喊一聲,迅速地從座位上跳起,往後倒退,背撞在牆上,全身緊張地挺得筆直,就象粘牢在牆上似的。他懷著瘋狂的恐怖,瞪著斯麥爾佳科夫。斯麥爾佳科夫一點也不在乎他的驚慌,繼續在襪子裡面搜尋,似乎竭力想用手指在裡面抓住什麼東西,把它拉出來,最後終於抓住,開始往外拉。伊凡·費多羅維奇看見那是一些紙,或是一疊紙。斯麥爾佳科夫把它們拉了出來,放在桌子上。

  「這不是麼!」他輕聲說。

  「什麼?」伊凡顫抖著問。

  「請你瞧瞧吧。」斯麥爾佳科夫還是輕聲地說。

  伊凡走近桌旁,拿起那一疊東西,動手打開來,但是忽然把手一縮,好象是碰到了一條憎惡可怕的毒蛇。

  「您的手指不住哆嗦,抽筋似的。」斯麥爾佳科夫說,自己不慌不忙地打開紙包,原來紙包裡面是三疊一百盧布的、花花綠綠的鈔票。

  「全在這裡,三千盧布,您用不著點,收下來吧。」他用頭向鈔票揚一揚,請伊凡收下。伊凡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臉白得象一張紙。

  「你掏襪筒的時候……把我嚇住了。……」他說了一句,古怪地笑了笑。

  「難道說,難道說你始終不知道麼?」斯麥爾佳科夫又問。

  「不,我不知道。我一直以為是德米特裡。唉,哥哥呀,哥哥!」他突然兩手捧住了自己的頭。「你對我說:是你一個人殺的麼?哥哥不在內?還是和哥哥一起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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