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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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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節 跟斯麥爾佳科夫的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晤面 走到半路上,刮起了和那天清早一樣的尖利而乾澀的風,撒下厚厚一層細碎而乾燥的雪。雪落在地上並不粘住,風一卷,馬上成了十足的暴風雪。我們城裡斯麥爾佳科夫所住的那一帶幾乎連路燈也沒有。伊凡·費多羅維奇摸黑走著,不去理會大風雪,本能地辨認著道路。他感到頭疼,太陽穴拼命跳著,自己感覺得到手腕直抽筋。離瑪麗亞·孔德拉奇耶芙娜的小屋不遠的地方,伊凡·費多羅維奇忽然遇到一個孤獨的醉鬼,這是個小個子農民,穿著打補釘的外套,一溜歪斜地走著,口中喃喃地罵人。他忽然停止了辱駡,用嘶啞的醉漢的聲音唱起小曲來了: 唉,萬卡上了彼得堡, 我不能再等他了! 但他每唱到第二句上就突然打住了,重又罵起人來,接著又忽然唱起這個老調子。伊凡·費多羅維奇在腦子根本還沒有轉到他身上去的時候,心裡就已經產生了一股無名的怒火,這時突然又注意到了他,立刻忍不住要想一拳把這傢伙打倒。恰巧在這一剝那他們走到了一起,農民的身體搖晃得厲害,忽然沉重地一頭正撞在伊凡的身上。伊凡狂怒地猛推了他一下。農民立即兩腳離地,象塊木頭似的噗通一下摔在凍土地上,只是痛苦地叫了一聲:「啊——啊!」就不出聲了。伊凡走到他跟前。他仰面躺著,一動不動,失去了知覺。「會凍死的!」伊凡這樣想了一下,就大步向斯麥爾佳科夫家走去了。 拿著蠟燭跑出來開門的瑪麗亞·孔德拉奇耶芙娜還在外屋裡就對他悄聲說,巴維爾·費多羅維奇(那就是指斯麥爾佳科夫)病得很厲害,不但臥床不起,幾乎好象神智也失了常,甚至吩咐把茶也拿走,不想喝。 「怎麼,他還動蠻麼?」伊凡·費多羅維奇粗暴地問。 「哪裡,正相反,完全安安靜靜的,不過您不要和他談得太久呀。……」瑪麗亞·孔德拉奇耶芙娜請求說。 伊凡·費多羅維奇推開門,走進小屋裡。 象上次一樣,爐火升得正旺,但是看得出屋裡顯出有了一點變化:旁邊的一條長凳搬了出去,在原地擺了很大的一張假紅木的舊皮沙發。沙發上鋪好被褥,上面放著十分乾淨的枕頭。斯麥爾佳科夫坐在沙發上,還穿著那件晨衣。桌子挪到了沙發前面,所以屋子裡顯得很擠。桌上放著一本黃皮面的厚書,但是斯麥爾佳科夫並沒有讀它,看來坐在那裡,什麼也沒幹。他用長時間沉默的注視迎著伊凡·費多羅維奇,對於他的到來顯然並不驚訝。他的臉色變得很厲害,又黃又瘦。眼睛塌陷進去,下眼皮發青。 「你真的病了麼?」伊凡·費多羅維奇站住了。「我在你這裡不多坐,甚至大衣也不用脫。什麼地方可以坐一坐?」 他從桌子的另一頭走過去,搬一把椅子到桌子跟前,坐了下來。 「你為什麼瞧著我一聲不吭?我只有一個問題。我對你起誓,我得不到你的回答決不走開。那位小姐,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到你這裡來過沒有?」 斯麥爾佳科夫長時間沉默著,依舊靜靜地看著伊凡,但是忽然揮了一下手,把臉扭開不看他了。 「你怎麼啦?」伊凡問。 「沒有什麼。」 「什麼叫沒有什麼?」 「她來過了。這與您有什麼相干?您讓我安靜會兒吧。」 「不,不能讓你安靜!你說,她什麼時候來的?」 「我早忘記她了,」斯麥爾佳科夫輕蔑地冷笑了一聲,忽然又轉臉向著伊凡,重新用一種恨得發狂的眼神盯著他,和一月以前那次會晤時盯著他的眼神一模一樣。 「您自己好象也有病,兩腮陷了進去,簡直臉無人色。」他對伊凡說。 「你不要管我的健康,回答問你的話。」 「為什麼您的眼睛發黃,眼白全黃了。您心裡感到很苦惱麼?」 他輕蔑地笑笑,忽然完全縱聲笑了出來。 「你聽著,我已經說了,我得不到你的回答決不走開!」伊凡怒氣衝天地嚷著。 「您為什麼總糾纏我?您為什麼折磨我?」斯麥爾佳科夫苦惱地說。 「哼,魔鬼!我不管你怎麼樣。你回答了問題,我立刻就走。」 「我沒有什麼可以回答您的!」斯麥爾佳科夫垂下了眼皮。 「告訴你吧,我能叫你回答!」 「您為什麼這樣著急!」斯麥爾佳科夫突然瞧著他說,但是眼神中的輕蔑已經幾乎變成了厭惡。「是因為明天法院要開審麼?不會有您什麼事情的,放心好了!您回家去,安安靜靜地躺下睡覺,一點也不用擔憂。」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明天我怕什麼?」伊凡奇怪地說,忽然果真有一種恐懼象冷風似的吹進他的心裡去。斯麥爾佳科夫的眼睛溜了他一下。 「您不——明——白麼?」他拉長聲音,帶著責備的口氣說。「聰明的人何必裝出這種演喜劇的樣子來呢?」 伊凡默默地瞧著他。單單他以前的這個僕人現在對他說話時所用的這種意料不到的口氣,傲慢得簡直難以想像的口氣,就顯得有些不同尋常了。甚至上次也沒有過這樣的口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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