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卡拉馬佐夫兄弟 | 上頁 下頁
二一七


  「我聽說了。」伊留莎回答。他帶著無窮的興趣和愉快聽柯裡亞說話。

  「我們做了一整瓶的火藥,他把火藥就藏在床底下。他父親看見了,說是會炸的,當時就打了他一頓,想到中學裡來告我。現在他被禁止同我來往,現在已經誰都被禁止和我來往了。 斯穆羅夫家裡也不放他和我來往。 我出了名。大家說我是『不顧死活的人』。……」柯裡亞輕蔑地笑了一笑。「這全是從鐵路的事件引起的。」

  「哦,我們聽說過您的那一次冒險!」上尉嚷著說。「你是怎麼敢躺著的?你躺在火車底下的時候,難道完全不害怕麼?你覺得可怕麼?」

  上尉在柯裡亞面前做出一副阿諛逢迎的樣子。

  「並不特別可怕!」柯裡亞漫不經心地回答。「倒是那只可惡的鵝把我的名譽糟蹋得最厲害了。」他又對伊留莎說。他說話的時候儘管一直裝作隨隨便便的樣子,但總是有點把握不住自己,似乎說著說著就走了調似的。

  「哦,關於鵝的事情我也聽說過了!」伊留莎笑了起來,滿臉發出光彩。「人家對我講過,可我總沒有弄明白,難道法庭真審判過你麼?」

  「最瑣碎無聊的傻事,在我們這裡都照例會被編成了一樁大事情。」柯裡亞用毫不在意的口氣說。「有一天我在市場上走過,恰巧有一群鵝趕了來。我停下來在那裡看鵝。忽然本地的一個小夥子,現下在普洛特尼柯夫的鋪子裡當送貨員的維什尼亞科夫看我一眼,說道:『你瞧著鵝幹嗎?』我一看他有二十多歲,圓圓的腦袋,傻呵呵的,你知道,我是從來不嫌棄平民老百姓的。我愛同老百姓在一起。……我們比老百姓落後了,這是定論,你好象在笑,卡拉馬佐夫?」

  「不,哪能這樣,我正專心在聽您說話。」阿遼沙用極坦白的神氣應聲說。敏感的柯裡亞一聽,就馬上又提起精神來了。

  「卡拉馬佐夫, 我的學說是簡單明瞭的, 」他立刻又很快樂地忙著說下去,「我相信老百姓, 永遠願意公平對待他們, 但也絕對不去嬌慣他們, 這是 sinequa①。 ……不錯,我講的是關於鵝的事情。我當時對這傻子說:『我正琢磨著,鵝在想些什麼。』他癡癡地瞧著我,說:『那鵝到底在想什麼呢?』我說:『你瞧,一輛載著大麥的車子停在那裡。大麥從麻袋裡撒出來,一隻鵝正伸長脖子到車輪底下去啄麥粒吃,——你瞧見了沒有?』他說:『我看得很清楚。』我說:『那麼,如果現在那輛車稍微往前挪動一下,車輪會不會壓折鵝脖子呢?』他說:『那准會壓折的。』說著就已經咧嘴笑起來,非常開心。我說:『小夥子,那麼我們來試一下。』他說:『來吧。』我們用不著費多大腦筋:他已經不知不覺地站在馬籠頭旁邊,我站在側面引那只鵝。剛好這時候那個鄉下人全神貫注和旁人講話去了,所以我也完全用不著去引,那只鵝已經自動把脖子伸到車輪底下去吃起麥粒來,我對那小夥子使了個眼色,他牽了一下籠頭,咯嚓一聲,把鵝脖子壓成兩截!恰巧這時候旁邊的鄉下人全看見了我們,大家一下子全喊了起來:『你是故意的!』『不,不是故意。』『是故意的!』大家嚷著說:『上調解法官那兒去!』把我也抓住了。『你站在這裡,從中幫忙,整個市場的人都知道你!』不知道為什麼,的確是整個市場都知道我。」柯裡亞自負地加了一句。「我們大家全擁到調解法官那裡,那只鵝也拿了去。我一看,我的那位小夥子嚇哭了,真的,哭得象女人一樣。販雞鴨的人叫道:『用這種方法會把所有的鵝全壓死的!』自然還有證人在場,調解法官三言兩語就了結了這件案子:賠一個盧布給販雞鴨的人,那只鵝就由小夥子帶回去。以後不准再鬧出這種玩笑來。那個小夥子繼續象女人似的哭著,還指著我說:『這不是我,這是他教我幹的。』我十分冷靜地回答,我並沒有教他,我只是說出了基本的想法,只是出了個主意罷了。調解法官涅費多夫笑了,但又立刻為此生起自己的氣來,對我說:『我要立刻通知你們學校當局,以後不許再不讀書,不做功課,卻來出這類主意。』他後來並沒有通知學校,那是說著玩的,但是事情倒真的傳揚了出去,傳到學校當局的耳朵裡:我們這裡人的耳朵是很長的!那個古文教師柯爾巴斯尼科夫特別嚷得凶,但達爾達涅洛夫又出來替我辯護。現在柯爾巴斯尼科夫對我們大家全氣虎虎地,就象一隻強驢似的。伊留莎,你大概聽見過,他結了婚,得到了米哈伊洛夫家三千盧布的陪嫁,但是新娘子是天下第一的醜婆娘。三年級學生立刻編了一首打油詩:

  三年級學生聽到了驚人的新聞,

  邋遢漢柯爾巴斯尼科夫結了婚。

  往下更加可笑。我以後把這首詩拿來給你看。我對於達爾達涅洛夫沒有話可說:他是個有知識的,的確有真才實學的人。我尊重那類人,這倒不是因為他出頭為我辯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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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拉丁文:先決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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