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卡拉馬佐夫兄弟 | 上頁 下頁
一九七


  米卡忽然臉紅了:

  「難道您竟把我當作這樣卑鄙的人麼?您說這話不會是正經的吧!……」他憤憤地說,直望著檢察官的眼睛,似乎不相信是從他口裡聽到的。

  「我敢對您保證,這是正經的話。……為什麼您覺得不是正經的?」檢察官也驚訝了。

  「啊,那才是卑鄙呢!諸位,你們知道不知道,你們簡直在折磨我!既然如此,我就索性對你們全講出來,我現在把我惡魔般的劣根性全坦白告訴你們,這是為了使你們也感到慚愧,你們自己也會感到吃驚,人類情感欲望所產生的謀劃會達到多麼卑鄙的程度。對你們說吧,我自己也有過這樣的謀劃,就是您剛才說的那個謀劃,檢察官!是的,諸位,在這可惡的一個月裡我也有過這樣的念頭,幾乎下決心要到卡嘉那裡去,瞧我竟卑鄙到什麼樣的地步!但是到她那裡去,對她宣佈我的變心,而為了這種變心,為了履行這種變心,為了需要錢來實現我的變心,竟向她,向卡嘉求借(求借,聽到麼,向她求借!),而錢到手後又立刻從她那裡出來,和另一個女人逃走,和她的情敵,和那個仇恨她、侮辱她的女人逃走,——算了吧,您簡直發瘋了,檢察官!」

  「不管發瘋沒發瘋,我剛才的話的確是隨口說出,沒有考慮到……關於女人吃醋的一層,……假使果真象您所說的那樣,會發生這種吃醋的事的話,……當然,這也許是有一點的。」檢察官失笑了。

  「那樣做真是太惡劣了,」米卡狠狠地舉起拳頭敲了下桌子,「那簡直仿佛有點發臭,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而且你們知道麼,她會給我錢的,會給的,一定會給的,為了向我復仇而給,為了體會復仇的滋味,為了鄙視我而給,因為她也是個有著魔鬼般的心靈的、怒氣極大的女人!可是我會收下錢,唉,會收下,會收下的,而那樣一來我一輩子……唉,天呀!對不起,諸位,我所以叫起來,是因為在不久以前,就在前天,我夜裡忙著對付獵狗的時候,然後是昨天,是的,昨天,整整一天都在想這個念頭,我記得的,甚至在發生這件事情以前還想到的。……」

  「在發生什麼事情以前?」尼古拉·帕爾費諾維奇好奇地追問,但是米卡並沒有聽見。

  「我對你們作了可怕的供認,」他陰鬱地說,「你們應該加以重視,諸位。不但重視,不光是重視,還應該加以珍視,如果你們把它當作耳邊風,那你們就是根本不尊重我,諸位,我應該對你們這樣說,而我就會因為對你們這樣的人供認而羞慚得要死!我要自殺!是的,我看出來,我已經看出來你們不相信我!怎麼,這話你們也要記錄下來麼?」他害怕得喊了出來。

  「您剛才所說的,」尼古拉·帕爾費諾維奇驚訝地瞧著他說,「就是您直到最後的一小時,還想到維爾霍夫采娃小姐那裡借這筆錢,……您應該相信,這對我們來說是極重要的供詞,德米特裡·費多羅維奇,我是說對整個這件事情,……特別對於您,特別對於您是很重要的。」

  「可憐可憐我吧,諸位,」米卡緊合著雙手說,「至少這些話就別記錄了吧,你們不害臊麼!我在你們面前可以說把心都撕成兩爿了,而你們竟乘機用手指亂戳起這撕裂的心的傷疤來了,……天呀!」

  他絕望地用手捂住了臉。

  「您不必這樣著急,德米特裡·費多羅維奇,」檢察官說,「現在記錄下來的東西您以後聽人家念一下,要有不同意的地方,我們可以照您的話加以更改,現在我要第三次對您重複提出一個問題:難道真沒有人,的的確確沒有人聽您說起過縫在護身香囊裡這筆錢的事麼?我對您說,這幾乎是不可想像的。」

  「沒有人,沒有人,我以前已經說過了,要不然,您就是一點也沒有瞭解我的話!你們讓我安靜一下吧。」

  「好吧,這事情是應該說明白的,再說時間還有的是。現在請您想一想:我們也許有好幾十個憑據,證明您自己傳播,甚至到處大呼小叫,說您花去了三千,是三千,不是一千五。而現在,在拿出昨天的錢的時候,您也告訴許多人說您又帶來了三千。……」

  「不止幾十個,是有幾百個憑據在你們的手裡,二百個憑據,有二百個人聽見,一千個人聽見!」米卡嚷著說。

  「您瞧,大家都證明是這樣的。那麼這個大家的話終歸有點意義吧。」

  「一點意義也沒有,是我瞎說,大家跟在我後面瞎說。」

  「可您為什麼要這樣『瞎說』呢?您怎麼解釋這一點呢?」

  「鬼知道。也許出於誇口,……就為了……表示花了這許多錢。也許是為了忘卻縫錢的事情,……是的,就是為了這個。……見鬼,……這問題您問了我多少次呀?就這樣,撒了謊。自然嘍,既然撒了謊,就不願意再去改正。人有時候撒謊,一定是為了什麼原因麼?」

  「人為什麼撒謊,這是很難判斷的,德米特裡·費多羅維奇。」檢察官加重語氣地說。「不過請您告訴我,您所說的那個掛在您脖子上的護身香囊到底大不大?」

  「不,不大。」

  「大概怎樣大小?」

  「一百盧布的鈔票折成一半,就是這樣大小。」

  「最好您能把撕開的香囊給我們看一下。它總在您身邊吧?」

  「唉,見鬼,……真胡鬧,……我不知道到哪兒去了。」

  「但是請問您:您在哪裡,在什麼時候把它從脖子上摘下來的?您自己不是說沒有回過家麼?」

  「從費尼婭那裡出來,到彼爾霍金家去的時候,在路上從脖上摘下來,掏出錢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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