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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七


  第五節 第三次磨難

  米卡雖然供述時說得沒精打采,但是顯然更加竭力想不忘了、也不漏掉自己所講的事情裡任何一個細節。他講他怎樣越過圍牆,到父親的花園裡,怎樣走到窗前,後來又講了窗下所發生的一切事情。他確切、明白而口齒清晰地敘述了在花園裡那會兒使他心中激動的情緒,當時他渴望著弄清楚:格魯申卡究竟在不在父親家裡?但奇怪是,這回檢察官和預審推事聽著的神氣似乎完全不動聲色,目光很冷淡,提出的問題也比剛才少得多。米卡從他們臉上什麼也瞧不出來。「他們不高興了,生氣了,」他想,「那就隨它吧!」在他講到他怎樣決定給父親一個暗號,表示格魯申卡來了,讓他開窗子的時候,檢察官和預審推事簡直毫不注意「暗號」兩個字,好象完全不明白這兩個字具有什麼意義,這連米卡也注意到了。最後,他講到他看見父親探身出來,他心裡不由湧起了滿腔憎恨,從口袋裡掏出了銅杵來,說到這裡,他忽然似乎故意停住了。他坐在那裡瞧著牆壁,心裡知道他們的眼光正緊緊地盯在他的身上。

  「哎,」預審推事說,「您掏出了武器,以後……以後發生了什麼事情呢?」

  「以後麼?以後就殺死了……對準他的頭頂就是一下子,砸破了他的腦殼,……就是這樣,照你們說來一定就是這樣!」他的眼睛忽然冒起火來。剛熄滅了的全部怒火突然又異常猛烈地在他的心裡升了起來。

  「照我們說來是這樣,」尼古拉·帕爾費諾維奇重複著他說的話,「那麼照您說來呢?」

  米卡垂下眼皮,沉默了好大工夫。

  「照我說來,諸位,照我說來是這樣的,」他輕聲說,「也不知是由於誰的眼淚呢,還是由於我的母親在向上帝禱告,或是由於光明的神在這時候吻了我一下,——我不知道,但是當時魔鬼被戰勝了。我猛然離開窗子,向圍牆那邊跑去。……父親嚇了一跳,這時才看到了我,他叫了一聲,急忙從窗前跳開,這是我記得很清楚的。而我這時正穿過花園,奔向圍牆,……就在我已經騎在圍牆上的時候,格裡戈裡追上了我。……」

  他終於抬起眼睛來看著聽話的人。他們好象正十分專心地注意看著他。米卡的心裡又掀起一陣憤激的波瀾。

  「諸位,你們這時候正在那裡笑我哩!」他突然打住了話頭。

  「為什麼您這樣想?」尼古拉·帕爾費諾維奇問。

  「為什麼?就因為你們一句話也不相信我!我明白現在已經談到了要害問題上:老頭子現在躺在那裡,腦袋被砸破了,可是我在悲劇般地描寫了怎樣想殺死他,怎樣已經掏出了銅杵來以後,忽然又從窗前跑開了。……簡直是傳奇!簡直是做詩!這樣一個滑頭傢伙能憑空口白話相信他麼?哈,哈!諸位,你們都是些喜歡嘲弄的人啊!」

  他在椅子上劇烈地轉過身去,連椅子都嘎吱吱地響了。

  「您有沒有注意到,」檢察官忽然開口說,似乎根本沒有察覺到米卡的激動情緒,「您從窗邊跑開的時候有沒有注意到:廂房另一頭的園門是不是開著?」

  「不,沒有開。」「沒開麼?」

  「正相反,是閂著的,而且誰會去開這門呢?對了,那扇門,等一等!」他似乎忽然醒悟過來,幾乎哆嗦了一下,「難道你們發現門開著麼?」

  「開著。」

  「如果你們自己沒開,那會是誰開的呢?」米卡忽然感到萬分地驚奇。

  「門是開著的,殺死您的老太爺的兇手一定是從這扇門進去,在行兇之後仍舊從這扇門出來的。」檢察官一字一句緩慢清晰地說。「我們看得很清楚。兇手顯然是在屋內動手,並不是隔著窗子殺的,這個可以從我們所作的偵查中,從屍體的位置上,從一切情況裡清清楚楚地看出來。這事是不會有任何疑問的。」

  米卡驚愕得什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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