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卡拉馬佐夫兄弟 | 上頁 下頁
一八六


  「啊,是的!」他陰鬱地苦笑了一下。「怎麼不認識呢?讓我看一看……見鬼,不用了!」

  「您忘了提到它了。」預審推事說。

  「見鬼!我不應該瞞你們,想不提它是不成的,——您大概在這樣想吧?其實只不過是偶爾忘記罷了。」

  「勞您駕仔細講一講,您是怎麼用它作武器的。」

  「好吧,諸位,我可以勞駕。」

  於是米卡講他怎樣取了銅杵跑開。

  「可是您準備下這傢伙有什麼目的?」

  「什麼目的?一點目的也沒有!抓住就跑了。」

  「既然沒有目的,那拿它幹什麼?」

  米卡心裡氣往上沖。他盯了這「小孩」一眼,陰鬱而又恨恨地苦笑了一聲,——他對他剛才這樣誠懇而自願地對「這種人」講述他的吃醋的經過,越來越感到羞愧了。

  「這倒楣的銅杵!」他突然迸出這句話來。

  「但到底拿它幹什麼?」

  「為了防狗才拿它的。夜裡很黑,……防備發生萬一的事情。」

  「您那麼害怕黑暗,以前夜裡出門的時候,也帶著什麼武器麼?」

  「唉,真是見鬼!諸位,我簡直沒法子跟你們說話!」米卡惱火到極點地嚷了起來,轉身向著書記,氣得滿臉通紅,帶著一種瘋狂的口氣,迅速地對他說:

  「你就記錄下來,……馬上記錄下來,……『抓起銅杵,預備跑去殺死我的父親……費多爾·巴夫洛維奇……當頭一下,』你們現在滿意了吧,諸位?開心了吧?」他用挑釁的神情盯著推事和檢察官說。

  「我們很明白,現在您的供詞是在對我們生氣並且對我們所提的問題發火的時候說出來的——這類問題您認為極瑣碎,實際上是很重要的。」檢察官冷冷地回答他。

  「噯呀,諸位!是的,我抓了一個銅杵,……是的,為什麼在發生這類事情的時候手裡要抓點什麼東西呢?我不知道為什麼。抓起就跑了。就是這樣子。真丟臉,諸位,passons①,不然我真要起誓不講下去了!」

  他用肘支著靠在桌上,手托著頭。他斜對著他們坐在那裡,眼望著牆,努力抑制心裡的惡劣情緒。他確實真想站起身來,宣佈他不再說一句話,「哪怕立即處死也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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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法語: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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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瞧,諸位,」他忽然勉強地控制著自己說,「你們瞧。我一面聽你們說話,一面好象又做起夢來,……你們瞧,我有時睡覺的時候老做一個夢,……那樣一個夢,我時常做,時常重複,夢見好象有一個人追我,一個我極為懼怕的人,在夜裡、黑暗中追趕著,尋找我,我逃避他,躲在門後,或是廚櫃後面,不顧有失身分地躲起來。最糟的是他明知道我躲在什麼地方,但是故意假裝不知道我在什麼地方,以便再折磨得我長久些,拿我的恐怖取樂。……現在你們就是那樣的做法!就象那樣!」

  「您常做這種夢麼?」檢察官問。

  「是的,我常做這種夢,……您要不要記錄下來?」米卡佯笑著說。

  「不,不用記錄,但是您的夢是很有意思的。」

  「可現在已經不是夢!現在是現實,諸位,生活的現實!我是狼,你們是獵人,你們在那裡獵狼哩。」

  「您打這樣的比喻是多餘的……」尼古拉·帕爾費諾維奇十分溫和地正要說下去。

  「並不多餘,諸位,並不多餘!」米卡又暴躁起來,儘管顯然由於突然發洩了一頓怒氣,心裡好過了一點,語氣中逐漸恢復了善意。「你們可以不相信被你們的問題所折磨的犯人或被告,但是對於高尚的人,對於高尚的心靈流露(我要斗膽地這樣說!)你們不能不相信,……你們甚至沒有權利不相信,……不過:

  沉默吧,心兒,

  忍著吧,馴順下去,沉默下去吧!

  唔,怎麼樣?繼續說下去麼?」他陰鬱地打斷了話頭。

  「自然嘍!請吧!」尼古拉·帕爾費諾維奇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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