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卡拉馬佐夫兄弟 | 上頁 下頁 |
一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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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節 夢囈 一場幾乎是狂歡豪飲,誰都可以參加的宴會開始了。格魯申卡首先嚷著要酒喝:「我要喝酒,喝得爛醉,象上次一樣,你記得,米卡,你記得,上次我們在這裡是怎樣交上朋友的!」米卡自己也好象在夢囈裡一樣,預感到了「自己的幸福」。然而格魯申卡不時趕他:「去吧,去快樂一下,對他們說,讓他們跳舞,大家快樂一下,『茅屋,你也跳吧,火爐,你也跳吧』,象上次一樣,象上次一樣!」她繼續叫嚷著,興奮得要命。米卡連忙跑去吩咐。合唱隊是聚在隔壁的屋子裡。他們自己一直坐著的這一間本來就不大,而且用花布的簾子隔成兩半,簾子裡面也放了一張大床,床上鋪著鴨絨褥子,同樣高高地堆著那樣的花洋布枕頭。這所房子裡的四個「上等」房間裡都有床鋪。格魯申卡緊靠門坐著,米卡把安樂椅給她移了過來:她「當時」第一次和他一起在這裡豪飲的那一天也是這樣坐的,她就坐在這裡聽唱歌看跳舞。召來的姑娘們和上次一樣。奏小提琴和三角琴的猶太人也來了,最後望眼欲穿的,載著酒和食品的馬車也終於趕到了。米卡忙亂起來。閒人也陸續走進屋來張望,這是一些農民和村婦,他們已經睡下,卻被吵醒了過來,料到跟一個月以前一樣,又有難得的美味在等著他們了。米卡回憶一個個人的臉,同相識的人打招呼,擁抱,打開酒瓶,給所有來的人都斟上酒。只有姑娘們最貪喝香檳酒,男人們更喜歡喝羅姆酒和白蘭地,尤其是滾燙的潘趣酒。米卡吩咐給全體姑娘們煮可可茶,整夜不斷地燒旺著三隻茶炊,給每個來參加的人煮茶和潘趣酒:誰想喝就儘管喝。總而言之,出現了一個荒唐的、亂糟糟的場面,但是米卡卻正好象如魚得水,越是荒唐他的興致越高。任何一個農民如果在這時候向他借錢,他都會立即掏出他那一大把鈔票來,數也不數就隨手分散。大概正因為這樣,所以那個老闆特裡豐·鮑裡賽奇為了保護米卡,差不多寸步不離地一直圍著米卡的身邊轉,好象已打定主意一夜不睡覺,但同時卻也不大喝酒——只喝了一小杯潘趣酒,決定按他自己的想法來密切照顧米卡的利益。 他在必要的時候會和藹而且諂媚地阻止他, 勸他,不讓他象「上次」那樣,隨便分給農民們「雪茄煙和萊茵葡萄酒」,尤其是錢,他看見姑娘們喝利口酒,吃糖果,非常生氣。「她們全是些生蝨子的賤貨,德米特裡·費多羅維奇,」他說,「我如果每人踢她們一腳,她們還要看作是榮幸,她們就是這樣的賤貨!」米卡又想起了安德列,吩咐給他送一杯潘趣酒去:「我剛才侮辱了他。」他用變得微弱而溫和的聲音反復這樣說。卡爾幹諾夫不想喝酒,而且起初很不喜歡姑娘們的合唱,但喝過兩杯香檳酒以後,竟十分快樂起來,到各個屋子裡轉來轉去走,不住地笑,對一切人和一切事都讚不絕口,既誇獎歌唱,也誇獎音樂。醉醺醺、樂呵呵的馬克西莫夫不離他左右。格魯申卡也有點醉了,指著卡爾幹諾夫對米卡說:「他是個多可愛、多有趣的孩子啊!」米卡聽了就連忙興高采烈地跑去跟卡爾幹諾夫和馬克西莫夫接吻。哦,他已經預感到了很大的希望。她還沒有對他說過什麼要緊的話,甚至顯然故意遲延著不說,只是用溫和然而熱烈的眼光偶然對他看一眼,後來她終於忽然緊緊地抓住了他的手,用力拉他到身邊來。她當時還坐在門旁安樂椅上。 「你知道你剛才走進來時是什麼樣子麼?你是帶著一副什麼神氣進來的啊!……我真害怕。你是想把我讓給他麼?真的這樣想麼?」 「我不想破壞你的幸福!」米卡快樂得口齒不清地對她說。但她其實也並不需要他回答。 「唔,你走吧……去快樂一下吧,」她又趕他走,「你不要哭,我會再叫你的。」 他就跑開了,而她又開始一邊聽歌唱,看跳舞,一邊不管他在什麼地方,始終用目光緊隨著他,但過了一刻鐘她又會叫他,他又連忙跑過來。 「嗯,現在你坐在旁邊,告訴我,你昨天聽說我到這裡來,他們是怎樣對你說的?是從誰那裡首先聽到的?」 米卡就開始詳盡地講了起來,毫無次序,也不相連貫,講得十分熱烈,但卻顯得有點古怪,時常忽然皺緊眉毛住口不說。 「你為什麼皺眉?」她問。 「沒有什麼,……把一個病人留在那裡了。假如他能好起來,假如知道他已經在好起來,我寧願自己少活十年!」 「既然是病人,那就願上帝保佑他吧。難道你真想到明天自殺麼,你這傻瓜?到底為了什麼呢?可是象你這種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人,我倒真是愛。」她轉著有點沉重的舌頭喃喃地說,「那麼你為了我,什麼事情都辦得出來,是麼?你這傻瓜,難道真想明天自殺麼?不,你別忙,明天我也許要對你說一句話,……今天不說,明天再說。你希望今天就說麼。不,我今天不願意。……好,去吧,現在去吧,去快樂一下。」然而有一次她招呼他過來,似乎帶著疑惑和關心的樣子。「你為什麼發愁。我看出你心裡在發愁。……不,我看得出來的。」她又重複了一句,探索地盯著他的眼睛。「雖然你同農民們又接吻又叫嚷,但是我看得出來的。別這樣,你快樂一下吧。我很快樂,你也應該快樂才對。……我在這裡愛一個人,你猜是誰?……啊呀,你瞧:我的孩子睡著了,我的小心肝兒喝醉了。」 她指的是卡爾幹諾夫。他喝了一杯酒,真的坐在沙發上一下子就睡熟了。他打瞌睡並不單單是因為喝醉,他是不知為什麼忽然感到悲哀,或是象他所說的「厭煩」起來。姑娘們唱的歌隨著鬧酒的程度變得越來越猥褻,放蕩,這也弄得他十分頭昏腦脹。她們的舞蹈也是這樣:兩個女子裝扮狗熊,活潑的姑娘斯捷潘尼達手拿棍子,扮做耍狗熊的人,開始把她們「耍給大家看」。「起勁些,瑪麗亞,」她吆喝說,「不然我要用棍子揍你了!」後來狗熊們全倒在地板上,露出很不雅觀的樣子,周圍緊緊圍住的一群農民和村婦哄堂大笑。「隨她們去吧,隨她們去吧,」格魯申卡臉上露出樂呵呵的神情譬解說,「他們好容易遇到了一個可以快樂快樂的日子,為什麼不讓他們樂個痛快呢? 」 卡爾幹諾夫卻望著,好象沾上了什麼髒東西似的。「這全都下流極了,全是鄉下土風俗,」他一邊走開,一邊說,「這是他們在夏天通夜明亮的時候搞的那種春賽會式的東西。」但是使他特別不喜歡的是一首配上熱鬧的舞曲調子的「新」歌,歌詞中唱到一位老爺怎樣跑來探問姑娘們的心意: 老爺跑來探問, 姑娘們愛他不愛? 但是姑娘們覺得老爺是愛不得的: 老爺會將人痛打, 我可不能愛他。 接著來了一個茨岡人,他也探問姑娘們: 茨岡人跑來探問, 姑娘們愛他不愛? 但茨岡人也是愛不得的: 茨岡人愛偷, 那更使我發愁。 還有許多人跑來探問姑娘們,甚至也有兵士: 兵士跑來探問, 姑娘們愛他不愛? 但兵士也遭到了輕蔑的拒絕: 兵士成天背著背包, 我跟在他後面跑…… 底下是幾句極其淫穢的詞,竟公開地唱了出來,還引起了聽眾的喝彩。最後唱到了商人的頭上: 商人探問姑娘, 姑娘們愛他不愛? 原來她們是很愛的,因為: 商人經商賺錢, 我就能神氣活現。 卡爾幹諾夫甚至發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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