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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米莎拿著換來的一疊鈔票,急急忙忙地走進來,報告說,普洛特尼科夫的小鋪裡大家「全忙開了」,在那裡搬瓶子,還有色,茶葉,——馬上都可以準備好。米卡拿了十個盧布,遞給彼得·伊裡奇,另外取了十個盧布,扔給米莎。

  「不行!」彼得·伊裡奇大聲說,「在我的家裡不能這樣,而且這樣胡鬧也很不好。請您把您的錢收好,放在這裡,幹什麼那樣亂花?到明天就會用得著了,說不定您還會來找我借十個盧布的。您為什麼淨往旁邊口袋裡塞?那樣您會弄丟的!」

  「你聽著,親愛的,我們一塊兒到莫克洛葉去好不好?」

  「我到那裡去做什麼?」

  「喂,要不要現在就開一瓶酒,為生活幹一杯!我很想喝,特別喜歡同你喝。我從來沒有同你喝過酒,是不是?」

  「大概是吧,一起上酒店裡去喝是可以的,我們走吧,我本來自己也正想到那兒去。」

  「上酒店裡去沒時間了,可以到普洛特尼科夫店裡的後屋裡去喝。我現在給你猜個謎好麼?」

  「猜吧。」

  米卡從背心裡掏出那張紙,打開來,給彼得·伊裡奇看。上面用粗大清楚的筆跡寫著:

  「我為我整個的一生懲罰我自己,我懲罰我自己的整個一生!」

  「真的,我一定要去對什麼人說一說,立刻就去說。」彼得·伊裡奇看完了那張紙以後說。

  「你來不及了,朋友,我們去喝酒吧!開步走!」

  普洛特尼科夫的小鋪和彼得·伊裡奇家只隔一所房子,在大街的拐角上。那是我們城裡的闊商人所開的一家主要的食品鋪,鋪子裡的貨色很不壞。京城裡任何商店出售的食品,象「葉裡賽兄弟公司經銷」的酒,水果,雪茄,茶葉,糖,咖啡等等應有盡有。經常有三個夥計應付門市,兩個小夥計送貨。我們這一帶地方雖然已經衰落,地主們四散遷離,商業不振,但是食品業卻仍舊繁榮,每年的營業反而日見興隆,因為這類貨品是不愁缺少買主的。店裡的人正在急不可耐地等候著米卡。他們很記得他在三四個星期以前也象這回那樣一下子買了幾百盧布各色各樣的貨品和酒,用的全是現錢(自然,要賒帳賣給他任何東西店裡是決不放心的),也記得當時正和現在一樣,他的手裡攥著大把一百盧布一張的鈔票,胡花亂扔,毫不還價,不假思索而且也不願去費心思索,他買這許多食物,這許多酒有什麼用。以後全城哄傳他當時和格魯申卡兩人到莫克洛葉去,「一晝夜間一下子用去了三千盧布,狂飲作樂完了回來時身上分文不剩」。他當時召集了一大幫恰巧遊蕩到這裡來的茨岡人,他們兩天中間從他這個醉鬼身上偷走了無數的錢,喝掉了無數名貴的美酒。有人笑米卡,說他在莫克洛葉用香檳酒灌粗蠢的鄉下人,拿糖果和斯特拉斯堡餡餅給鄉下姑娘和村婦們吃。還有人,特別是在酒店裡,笑米卡(自然不是當面笑,當面笑他是有點危險的)自己當時曾當眾作過的公開自白,就是:他搞了這麼一場「無遮大會」,結果從格魯申卡身上得到的卻只是「允許他吻吻她的腳,別的一概不准」。

  當米卡同彼得·伊裡奇到小鋪的時候,看見門前已預備好了一輛三套車,車上蓋著毯子,馬身上掛著大大小小的鈴鐺,車夫安德列正候著米卡。店裡差不多已經把一木箱的貨物完全「配齊」了,只等米卡一來就準備釘上箱子,裝上馬車。彼得·伊裡奇感到很詫異。

  「怎麼你連三套馬車也準備妥了?」他問米卡。

  「我到你家裡去的時候,遇見了安德列,就讓他把車一直趕到鋪子門前來。時間不能浪費!上回我是坐季莫費依的馬車去的,這一次季莫費依已經『噓——』的一聲,拉著一位女妖先走了。安德列,我們已經耽誤得太久了麼?」

  「估計他只會比我早到一個鐘頭,也許還不到,至多一個鐘頭!」安德列連忙應聲說,「是我給季莫費依套的車,我知道他是怎樣走法的。德米特裡·費多羅維奇,他們的走法不能跟我們的走法比,哪能象我們這麼快。他們早到不了一個鐘頭的!」安德列熱烈地搶著說。他是個年紀還不算老的馬夫,淡褐色頭髮,瘦瘦的個子,穿一件束腰的長褂,左臂上搭著一件粗呢外套。

  「假如只差一個鐘頭,我給你五十盧布的酒錢。」

  「一個鐘頭的時間我是可以保證的,德米特裡·費多羅維奇。嘿,也許不會讓他先到半個鐘頭,更不用說一個鐘頭了。」

  米卡雖然忙忙亂亂地張羅著,但是說話和吩咐的樣子有點奇特,東拉西扯,毫無條理。說了前面,忘了後面。彼得·伊裡奇覺得應當插手幫他安排一下。

  「要四百盧布的東西,不能再少,要跟上次完全一樣。」米卡吩咐著。「四打香檳酒,一瓶也不能少。」

  「你為什麼要這麼多?要那麼些幹嗎?慢著!」彼得·伊裡奇叫了起來。「這是一箱子什麼?都放了些什麼?難道這裡有四百盧布的東西麼?」

  正在忙著的夥計們立刻滿臉陪笑地向他解釋,在這第一個箱子裡只有半打香檳酒和「各種需要先上的食品」,如冷盤菜,糖果,太妃糖等等。至於主要的「必需品」,和上次一樣,弄好以後立刻單獨用另外一輛專門的馬車送去,也是套三匹馬的,一定會準時趕到,「至多只比德米特裡·費多羅維奇晚到一小時。」

  「不要過一小時,不許過一小時。太妃糖和牛奶糖儘量多放些。那裡的姑娘們愛吃的。」米卡起勁地強調說。

  「牛奶糖多些就多些吧。可你要四打香檳酒幹什麼?一打就夠了!」彼得·伊裡奇幾乎生起氣來。

  他開始跟他們講價錢,要他們開發票,爭個不休。但結果也只省下了一百盧布。最後的結論是所供全部貨品的價值不應當超過三百盧布。

  「見你們的鬼去吧!」彼得·伊裡奇仿佛突然醒悟了過來似的嚷著說,「這同我有什麼相干?你儘管亂扔你的錢去吧,既然是白掙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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