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卡拉馬佐夫兄弟 | 上頁 下頁
一五五


  他說完這些話,就突然走出了廚房。費尼婭覺得他出去時的這副神氣,幾乎比他剛才沖進來,撲到她身上時還要使她害怕。

  整過了十分鐘,德米特裡·費多羅維奇來到了剛才他押手槍的那個青年官員彼得·伊裡奇·彼爾霍金家裡。已經八點半鐘,彼得·伊裡奇在家喝了茶,剛剛重新穿好上衣,準備出門到「京都」酒店去打一會檯球。米卡正好在門口遇見了他。他一看見米卡和他那血污狼藉的臉,驚叫了一聲。

  「天啊!您這是怎麼啦?」

  「是這樣的,」米卡迅速地說,「我來贖我的手槍,拿錢來了。真是感謝得很。我很忙,彼得·伊裡奇。請你快些。」

  彼得·伊裡奇愈加感到驚奇起來:他忽然在米卡的手裡看到一大把錢,更主要的是誰也不會象他這樣把一大把錢在手裡攥著,而且就這樣走了進來。他把一整疊鈔票全攥在右手裡,手一直伸在前面,就好象給人家看似的。年青官員的小男僕曾在前屋裡遇見米卡,事後回憶說,他就是這樣手裡握著錢徑直走進屋裡來的,可以想見,他在街上的時候也是這樣右手握著錢伸在前面一直走來的。鈔票全是花花綠綠一百盧布一張的。他用沾滿血的手攥著。後來有關的人很晚才問起彼得·伊裡奇:一共有多少錢;他回答說當時很難一眼就估計出來,也許是兩千,也許是三千,但總之是很大的一疊,「厚厚的」。他事後還作證說,德米特裡·費多羅維奇自己當時「也好象完全是神不守舍的樣子,但並不是喝醉,卻似乎有點歡喜若狂,非常心不在焉,同時卻又好象在那裡聚精會神地想著,在那裡思索著什麼,而又拿不定主意。他很匆忙,回答別人的問話時很生硬,很古怪,有時候似乎並不發愁,卻反而顯得很快樂」。

  「您究竟怎麼啦?您現在究竟是怎麼啦?」彼得·伊裡奇又大聲嚷著,驚奇不已地打量著客人,「您怎麼會這樣渾身是血?是摔倒了麼?您看看!」

  他抓住他的胳膊肘把他拉到鏡子面前。米卡看到他的血污狼藉的臉,哆嗦了一下,惱火地皺緊了眉頭。

  「唉,見鬼;這還不夠受呀!」他恨恨地嘟囔了一句,把鈔票從右手迅速地換到左手,慌亂地從口袋裡抽出手帕來。但手帕上也全是血(他就是用這塊手帕擦格裡戈裡的頭和臉的),幾乎沒有一塊白的地方,不但已經幹了,而且還粘結成一團,簡直打不開來。米卡恨恨地把它扔在地上。

  「唉,真見鬼!您有沒有抹布什麼的,……擦一擦,……」

  「這麼說您只是沾來的血,並沒有受傷?那您最好還是洗一洗。」彼得·伊裡奇回答說,「那裡有洗臉盆,我來給您淋水。」

  「洗臉盆麼?那好,……不過這東西放在哪兒呢?」他顯出古怪的不知所措的神氣讓彼得·伊裡奇看他那一疊一百盧布的鈔票,還用詢問的神氣望著他,好象應該由彼得·伊裡奇來決定他怎樣處置自己的錢似的。

  「放在口袋裡,或者放在桌上,丟不了。」

  「放在口袋裡?對,放在口袋裡。這很好。……哦不,您瞧,這全是無聊!」他大聲說,似乎忽然集中了精神。「您瞧,我們應該先辦正事,那對手槍請您還給我,這是給您的錢,……因為我很需要,很需要,……可時間,時間一點也沒有。……」

  他從那疊鈔票裡拿出上面的一張一百盧布的鈔票,遞給官員。

  「可是我找不出那麼些錢呀,」官員說,「您沒有小一點的票子麼?」

  「沒有,」米卡說,又看了看那疊鈔票,似乎對自己所說的話不大有把握似的,用手指翻了翻上面的兩三張鈔票。「沒有,全是一樣的,」他補充了一句,又帶著詢問的神氣望了彼得·伊裡奇一眼。

  「您這是從哪兒發了那麼大的財呀?」官員問,「您等一等,我打發我那小傢伙到普洛特尼科夫的小鋪裡去一趟。他們關得很晚,——也許可以換來小票。喂,米莎!」他朝前室裡叫了一聲。

  「到普洛特尼科夫的小鋪裡去,——那好極了!」米卡也叫了起來,似乎想到了一個什麼念頭。「米莎,」他對走進屋裡來的小傢伙說,「我說,你快到普洛特尼科夫的小鋪裡去,對他們說,德米特裡·費多羅維奇問候他們,他自己一會兒就要去。……你聽著,你聽著:你吩咐他們在他回頭上那兒去以前預備好香檳酒,要三打,捆紮得好好的,就象那一次到莫克洛葉去那樣。……我那次從他們那裡要了四打,」他突然朝彼得·伊裡奇說,「他們是知道的。你放心,米莎,」他又對小傢伙說,「你聽清楚:再叫他們預備乳酪,斯特拉斯堡餡餅,熏魚,火腿,魚子,還有各種各樣、只要是他們那裡有的,一共買那麼一百盧布,或是一百二十盧布的東西,就象那次那樣。……還叫他們不要忘記各種小吃食,糖果、梨,兩三個西瓜,四個也行,——哦,不必,西瓜有一個夠了,還有巧克力,水果糖,太妃糖,牛奶糖,——所有那一次到莫克洛對去帶過的東西,香檳酒要買三百盧布的。……總之,完全要象上次一樣。記住了,米莎,你是不是叫米莎,……他的名字是叫米莎麼?」他又問彼得·伊裡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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