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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第五節 突然的決定

  費尼婭正同祖母坐在廚房裡,兩人都準備睡覺了。她們因為信賴納紮爾·伊凡諾維奇,所以仍舊沒有在裡面把門閂上。米卡沖了進去,撲到費尼婭面前,緊緊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快說,她在哪兒?現在正跟誰一起在莫克洛葉?」他瘋狂地喊著。

  兩個女人尖叫起來。

  「哎呀,我說,親愛的德米特裡·費多羅維奇,我馬上都說出來,一點也不隱瞞。」嚇得要死的費尼婭連聲絕叫著,

  「她到莫克洛葉找那個軍官去了。」

  「找什麼軍官?」米卡吼道。

  「以前的那個軍官,就是那個,以前的那位,五年以前拋下她走的。」費尼婭又炒豆子般地連聲說。

  德米特裡·費多羅維奇鬆開了掐緊她脖子的手。他站在她的面前,臉色象死人那樣慘白,不出一聲,但是從他的眼睛裡看得出他一下子全明白了,全明白了,剛聽她說了半句他就一切都已明白無遺,一切全都猜到了。當然,這時候可憐的費尼婭是顧不上去注意他明白了沒有的。他跑進來的時候,她正坐在櫃子上面,現在仍舊坐在那裡,渾身哆嗦著,把手擋在胸前,似乎想抵抗,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呆住在那裡。她那嚇壞了的,由於害怕瞪得老大的眼睛直勾勾地死盯著他。而他當時又恰好兩手全沾滿了血。他在路上跑的時候大概用手摸過額頭,擦臉上的汗,因此在額頭上和右頰上也留下了紅色的血印。費尼婭眼看就會發作歇斯底里,而老廚婦則跳起身來,象瘋子一樣呆望著,幾乎嚇丟了魂。德米特裡·費多羅維奇站了一分鐘,忽然木頭人似的一屁股坐在費尼婭身旁的椅子上。

  他坐在那裡,並不是心裡在作什麼盤算,卻似乎是完全被驚呆了。但一切是明擺著的:這位軍官——他是知道的,而且瞭解得很清楚,是格魯申卡親自告訴過他的。他也知道他在一個月以前寄來過一封信。這麼說,這事情直到這位新人來到以前,一個月中,整整的一個月中,一直完全瞞著他在暗中進行,而他竟連想也沒有想到他!但是他怎麼能,怎麼能不想到他?為什麼他居然會忘卻了這位軍官,剛一聽說就立刻忘在腦後了呢?這個問題象個怪物似的出現在他面前。他現在確實象被驚傻了似的呆望著它,簡直渾身冰涼。

  但突然間,他就象個安靜溫柔的孩子似的,溫順而小聲地對費尼婭說起話來,仿佛完全忘記他剛才還那麼厲害地嚇唬過她,侮辱過她,折磨過她。他忽然用以他目前的處境來說顯得過分而且出奇地精細的樣子開始盤問起費尼婭來。而費尼婭雖然嚇得要命地望著他那染血的雙手,卻也出奇地願意急忙回答他的每一個問題,甚至好象忙著對他掏出一切「最真實的心裡話」。她逐步地,簡直有點津津有味地講起全部詳情細節來,根本不想去折磨他,反而好象誠心地急於想盡力為他效勞。她十分詳細地對他講今天一天的情形,拉基金和阿遼沙如何來訪,她,費尼婭,怎樣留心守候著, 女主人怎樣動身, 她怎樣從窗子裡對阿遼沙喊著叮囑向米卡問候,「讓他永遠記住她愛過他的一小時。」米卡聽到關於問候的話,忽然苦笑了一下,慘白的臉上泛起紅暈。這時候費尼婭已經一點也不害怕顯出她的好奇心來了,她對他說道:

  「您的手是怎麼回事,德米特裡·費多羅維奇,怎麼全是血呀!」

  「是的。」米卡機械地回答,心不在焉地望瞭望自己的雙手,立刻就忘掉了它們,也忘了費尼婭的問話。他又陷入了沉思。從他跑進來到現在已過了二十分鐘左右。他剛才的驚惶已經過去,但看來他已充滿了一種新的、不可抵抗的決心。他突然從座位上站起來,若有所思地微笑著。

  「老爺,您這是怎麼回事?」費尼婭又指著他的手問,而且帶著憐惜的神氣,就好象她現在是他遭到悲痛時最親近的人一樣。

  米卡又看了看他的手。

  「那是血,費尼婭,」他帶著奇怪的神情望著她說,「那是人的血。可是上帝,這又是為了什麼呢!不過……費尼婭,……有這麼一道圍牆,」他望著她,好象對她說出一個謎語似的,「一道高高的圍牆,樣子很可怕,但是……明天黎明,『太陽升起』的時候,米卡就會跳過這道圍牆。……費尼婭,你不明白那是什麼樣的圍牆,但是不要緊,反正一樣,明天你就會聽到,而且全都會明白的。……現在再見吧!我不想去妨礙人,我會自己走開,我還能夠自己走開。好好活下去吧,我的心肝,……你愛過我一小時,那就請你永遠記住米欽卡·卡拉馬佐夫吧。……她是老管我叫米欽卡的,你記得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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