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卡拉馬佐夫兄弟 | 上頁 下頁 |
一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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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早晨麼?發發善心吧,這是絕對不行的!」他在絕望中幾乎又想撲上去叫醒醉鬼,但是明白這完全是白費勁,所以立刻就停止了。神父一言不發,沒有睡醒的看林人露出陰鬱的臉色。 「現實給人們安排了一個多麼可怕的悲劇!」米卡在完全絕望中說出這句話來,臉上的汗直流。神父趁這個機會很有道理地譬解說,即使能把睡覺的人叫醒,但是既然喝醉了酒,恐怕也什麼都談不清,「您的事情又很重要,所以最好還是等到明天早晨再說。……」米卡把兩手一攤,只好同意了。 「神父,我要點亮著蠟燭留在這裡坐等機會。只要他一醒,我就開始……點的蠟燭我會付你錢的,」他對看林人說,「住宿的錢也少不了你,你會記得我德米特裡·卡拉馬佐夫的。神父,我只是不知道怎麼安置您,您在哪兒睡?」 「不,我要回家去。我就騎他的騍馬回去。」他指指看林人說。「那就再見吧,希望您的事得到十二分圓滿的結果。」 他們就這樣決定了。神父騎了騍馬回家,心裡很高興,因為總算脫了身,但卻仍在那裡不安地搖著頭,考慮要不要明天就把這古怪的情況先報告恩人費多爾·巴夫洛維奇,「要不然萬一他知道了,生起氣來,會不再給我好處的。」看林人搔了搔頭皮,默默地回到自己的農舍裡去。米卡坐在長椅上,象他自己所說的那樣坐等著機會。深沉的煩惱象濃霧一般籠罩著他的心靈。一種既深沉又可怕的煩惱!他坐在那裡想著,腦子裡卻什麼也想不進去。蠟燭上結了燈花,一隻蟋蟀在啾啾悲鳴,爐火燒得很旺的屋子裡悶熱得難受。他腦子裡突然幻想起那所花園,園外的小路,父親家的門神秘地開了,格魯申卡跑進了門裡去。……他從長椅上一下跳了起來。 「悲劇!」他咬牙切齒地說,機械地向那個睡著的人走過去,瞧著他的臉。這是一個乾瘦的,年紀還不太老的農民,長長的面孔,褐色的卷髮,細細的、淡黃色的鬍鬚,身上穿著印花布襯衫,黑背心,銀表的鏈條從背心口袋裡露出來。米卡懷著切齒痛恨的心情打量這張臉,不知為什麼對他長著卷髮特別憎恨。最使他感到屈辱難忍的是他,米卡,作了許多犧牲,放下了許多事情,受盡辛苦,正帶著刻不容緩的急事站在他面前,而這個不勞而獲的懶漢,「這個現在掌握著我的全部命運的傢伙,卻竟呼呼大睡,滿不在乎,好象另一個世界上的人似的。」「唉,命運實在作弄人!」米卡叫出聲來,忽然按捺不住,重又拼命叫喚起那個酒醉的農民來。他象發了狂似的叫他,拉他,推他,甚至打他,但是忙亂了五分鐘,仍舊毫無結果,只好灰心喪氣地重又回到長椅上去坐了下來。 「愚蠢!愚蠢!」米卡叫道,「而且……這一切是多麼丟臉!」他不知為什麼忽然又加了這麼一句。他感到頭痛得厲害;「要不拋下他,乾脆走掉算了?」他腦子裡閃過這個念頭。「不,等到明天早晨再說。非留下來不可,非留下來不可!不然我為什麼要到這裡來呢?況且也沒法走,這會兒怎麼走呢,唉,真是瞎說!」 可是他的頭越來越痛了。他呆呆地坐在那裡,不知不覺打起盹來,忽然坐在那裡就睡熟了。他似乎睡了兩個鐘頭,也許還要多些。由於難忍的頭痛,難忍到了要叫喚出來地步的頭痛,他才醒了。他的太陽穴怦怦地跳,頭頂心疼得脹裂;他醒來以後,好長一會還沒能完全清醒,弄不清自己究竟是怎麼了。最後才猜到這間生著火的屋子裡有了很重的煤氣,他差一點中毒而死。但是那個喝醉了的農民還是躺在那裡打呼嚕;蠟燭熔化了,快要熄滅。米卡喊了一聲,搖搖晃晃地穿過過道,走到看林人的屋子裡去。看林人立刻醒過來,聽說另一間屋裡有了煤氣,雖然馬上過來料理,但是對這個事故卻顯得出奇地無所謂,這使米卡感到又驚又氣。 「他死了,他死了,那……那可怎麼辦呢?」米卡在他面前瘋狂地嚷著。 門窗都打開了,煙囪門也打開,米卡從過道裡拖來一桶水,先把自己的頭淋淋濕,然後找來一塊破布,在水裡浸了一浸,敷在獵狗的頭上。看林人對這件事卻仍舊帶著幾乎滿不在乎的神氣,把窗子打開以後,沒精打采地說了聲:「這就行了。」就又去睡覺去了,把一盞點亮了的鐵燈留給米卡。米卡忙碌了半個鐘頭照料這中了煤氣的醉鬼,一直用濕布敷他的腦袋,已經打定主意整夜不睡了,但是實在累得精疲力盡,剛稍稍坐下來一會兒想喘一口氣,眼皮就一下子合上了,接著立刻就不由自己地躺倒在長椅上,象死人一樣沉睡了過去。 他醒得非常晏,大概已經是早晨九點鐘了。太陽從農舍的兩扇小窗上燦爛地照進來。昨天那個卷髮的農民已經穿上了上衣,坐在長椅上。他面前放著一個新的茶炊和一大瓶新的酒。昨天那瓶舊酒已經喝完,新的也已經喝了一大半。米卡跳起來,頓時猜到這該死的莊稼漢又喝醉了,已經沉醉得無可救藥。他瞪著眼睛,瞧了他一分鐘。莊稼人卻默默地,狡黠地看著他,帶著一種令人氣惱的鎮靜神色,甚至象米卡所感到的那樣,還有點瞧不起人的傲慢態度。他跑到他面前。 「對不起,你瞧……我……您大概已經聽這裡的看林人說過:我是德米特裡·卡拉馬佐夫中尉,就是老卡拉馬佐夫的兒子,您正想要買下他的那片樹林子。」 「你這是瞎說!」莊稼人突然平靜而堅決地說。 「怎麼瞎說?您認識費多爾·巴夫洛維奇麼?」 「我可不認識什麼費多爾·巴夫洛維奇。」莊稼人說,舌頭都有點轉動不靈的樣子。 「樹林子,您正在想買下他的一片樹林子;您醒一醒,好好清醒一下吧。是伊利英斯克的巴維爾神父領我到這裡來的。……您還寫了一封信給薩姆索諾夫,他打發我來見您。……」米卡喘著氣。 「你瞎說!」獵狗又一字一頓地說。 米卡的腳都有點發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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