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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第二節 獵狗

  他必須坐馬車趕去,可是就連雇馬車的錢也毫無著落,一共只有兩個二十戈比的硬幣,過了多年舒適的生活以後,如今剩下來的竟然就只這麼一點點了!不過他家裡還放著一隻早就不走了的舊銀表。他連忙拿起它,送到一個在市場上開小鐘錶鋪的猶太鐘錶匠那裡。那鐘錶匠買了下來,給了他六個盧布。「連這也是出乎意外的!」興高采烈的米卡喊了起來(他一直懷著興高采烈的心情),拿起六個盧布,就跑回家去了。回家後他又向房東借了三個盧布湊湊數。房東們是那麼喜歡他,所以他們儘管拿出來的是自己最後僅有的幾文錢,還是很情願地借給了他。正在興高采烈心情下的米卡當時就坦白告訴了他們自己的命運即將決定,還詳細地,自然是非常匆忙地把剛剛他向薩姆索諾夫提出的幾乎整個「計劃」都講給他們聽,又說菩薩姆索諾夫最後怎樣勸告,他的未來的希望怎樣等等的話。他以前也常把他的許多秘密告訴房東們,所以他們拿他當自己人看待,完全不把他看作是一位驕傲的老爺。這樣,米卡一共湊了九個盧布,就打發人去雇驛站的馬車到伏洛維耶車站。但正因為這樣,就顯示出而且使人記住了這樣一件事實,那就是:「在某一個事件發生的前夜,正午的時候,米卡身邊一個小錢也沒有,為了等錢用,曾賣去了表,向房東借了三個盧布,而這一切都有證人在場。」

  我預先把這事實指出來,以後大家會明白,我為什麼要這樣做。

  米卡坐馬車趕到伏洛維耶車站去的時候,雖然滿心高興地預感到他終於可以解決「這一切難題」了,但是他還是心驚膽戰地擔心著:此刻他不在跟前的時候,不知格魯申卡會不會出什麼事情?比如說,會不會恰巧在今天終於下決心去見費多爾·巴夫洛維奇?正因為這樣,所以他動身的時候沒有對她說,並且吩咐房東們如果有人來找他,無論如何不要說出他到哪裡去了。「今天晚上一定要回來,一定要回來,」他一面在車上顛簸著,一面反復這樣說,「也許最好把這獵狗拖到這裡來,……以便辦完手續。……」米卡提心吊膽地這樣幻想著,但可惜他的幻想是註定了不能照他的「計劃」實現的。

  首先,他離開伏洛維耶車站走上村道的時候,時間已經很晚了。那段路也不是十二俄裡,而是十八俄裡。其次,伊利英斯克的神父有事到鄰村去了,他沒有遇到。在米卡坐了原來的馬車,由已經十分疲乏的馬拉著動身到鄰村去找他的時候,夜幕差不多已經降臨了。那個神父是個矮小羞怯,面貌和藹的人,立刻向他說明這位獵狗先生雖然最初住在他家裡,但是現在已經到蘇霍伊村去了。他在那裡也要談一片林子的生意,所以今天就留宿在看林人的茅舍裡。米卡再三請求他立刻領他到獵狗那裡去,就算是「救他一命」。神父雖然起初有點猶豫不決,可是後來終於答應領他到蘇霍伊村去,顯然是產生了好奇心。但倒黴的是神父竟勸他「走幾步路」到那兒去,因為總共只有一俄裡「多一點點」。米卡自然同意,就邁開每步一俄尺的步伐走起來,弄得可憐的神父幾乎不得不一路小跑跟在他後面。這是個年紀還不算老,舉止卻十分謹慎的人。但米卡向他也立刻講起自己的計劃來,熱烈而且神經質地請他出主意應該怎樣和獵狗進行交涉,並且一路上說個不完。神父注意地聽著,卻不大出什麼主意。對於米卡的問話,他只含含糊糊地回答些「我不知道,唉,我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呢」,等等的話。米卡提到他和父親為遺產鬧意見的時候,神父甚至害怕起來,因為他似乎有一些依賴費多爾·巴夫洛維奇的地方。他還驚奇地問他為什麼把這個做木材生意的莊稼人郭爾斯特金叫做獵狗,並且當時就殷勤地告誡米卡說,即使他真是獵狗,也不能管他叫獵狗,因為他聽到這個稱號會非常生氣,所以必須叫他郭爾斯特金,「要不然,您和他會什麼也談不成,他會連聽也不想聽的。」神父最後這樣說。米卡頓時怔了一下,說這是薩姆索諾夫自己這樣稱呼他的。神父一聽到這個緣由,就立刻岔開話頭不說下去了,儘管他本來應當當時就把心裡猜想的話對德米特裡·費多羅維奇說出來,這就是:既然薩姆索諾夫自己打發他來找這個農民,卻又教他稱他為獵狗,那會不會是出於某種動機在有意跟他開玩笑,這裡面是不是有點不對勁的地方?但是米卡沒有工夫考慮「這種細節」。他忙著趕路,大踏步地走著,直等走到蘇霍伊村的時候才明白他們准走了不止一俄裡,一俄裡半,而是足有三俄裡路,這使他心裡很惱火,但是忍耐住了。他們走進了一所農舍,看林人,神父的朋友,占了農舍的一半地方,郭爾斯特金則隔著過道,住在比較潔淨的另一半。大家走進這比較潔淨的農舍,點著了一支牛油蠟燭。屋裡的火爐燒得很旺。一張松木桌子上放著已經熄滅了的茶炊,旁邊還有一個放著幾隻杯子的茶盤,一個喝光了的羅姆酒瓶子。以及一瓶還沒有完全喝光的伏特加酒,和吃剩下來的白麵麵包。那個屋裡的住客自己正叉手伸腳地躺在一張長凳上,把短大衣揉成一團枕在頭下作為枕頭,睡得鼾聲如雷。米卡十分為難地站著。「自然應該把他喚醒過來,我的事情非常緊要,我很忙,今天就忙著要趕回去的。」米卡著急了。但是神父和看林人默默地站著,不表示意見。米卡走近前去,自己去喚醒他,但費了很大勁,睡覺的人卻一直不醒。「他喝醉了,」米卡斷定說,「可是叫我怎麼辦,天哪,叫我怎麼辦!」他忽然急不可耐地開始拉睡覺的人的手腳,抓他的頭,把他架起來,讓他坐在一張長椅上。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所得的結果只是使那人含糊地嘟囔著,口齒不清地大聲罵起人來。

  「不行,你還是等一等吧,」神父終於開了口,「他好象實在醒不過來了。」

  「整整喝了一天的酒。」看林人附和說。

  「天啊,」米卡大聲嚷著,「你們不知道我的事有多要緊,我現在真是急得走投無路!」

  「不,您最好還是等到明天早晨再說吧。」神父又重複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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