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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第四節 加利利的迦拿

  阿遼沙回到隱修庵時,照修道院平時的習慣說來時間已經算很晚了;看門人從另外一扇門放他進去。九點已打過,這是大家經過這紛擾的一天以後開始休息和平靜下來的時候。阿遼沙畏畏縮縮地開了門,走進長老的修道室,——現在他的靈柩就放在裡面。除去孤零零地在靈邊讀福音書的佩西神父和年輕的修士波爾菲裡以外,修道室裡其他一個人也沒有。波爾菲裡由於昨天聽談話熬了一夜,今天又忙亂一天,累壞了,已在另一間屋子的地板上睡熟,做著年輕人那種沉酣酣的好夢。佩西神父雖然聽見阿遼沙走了進來,卻連看都不朝他看一眼。阿遼沙轉身到門右首的屋子角上,跪下來,開始祈禱。他的心裡思潮紛繁,卻似乎茫無頭緒,沒有哪一種感覺特別鮮明突出,相反地是各種感覺就象在那裡悄悄反復循環似的,不斷一個排擠取代了另一個。

  然而心裡卻是甜滋滋的,而且說來奇怪,阿遼沙自己也並不覺得詫異。他又看見這個靈柩,和裡面遮蓋得嚴嚴實實的那個對他十分珍貴的死者,但是他的心靈裡已沒有象早晨那樣的哀慟、刺心、痛苦的悲戚心情。他剛走進來,就對靈柩下跪,象朝拜聖物一樣,但在他的腦海裡和他的心裡卻洋溢著快樂。修道室的一扇窗戶敞開著,空氣是新鮮、冷冽的,阿遼沙想:「既然決定打開窗戶,想來氣味一定是更加強烈了。」然而關於臭味的問題,不久前在他看來還是那樣可怕而且丟臉,現在想起來卻並沒有勾起他剛才那種煩惱和憤慨。

  他開始靜靜地祈禱,但很快自己也感到他是在近乎機械地祈禱著。各種思緒不斷在他的心靈裡閃過,象小星星一般,一亮就滅,又換上另一顆小星星,但同時卻也有某種總的堅定而使人慰藉的心情在主宰著他的心靈,而他自己也感覺到這一點。他有時開始熱烈地祈禱,渴望著感謝和愛,……但是剛一開始祈禱,心就突然又轉到什麼別的事情上,又沉思了起來,既忘了祈禱,也忘了究竟是什麼打斷了它。他開始聽佩西神父所誦讀的聖經,但是由於太疲倦,漸漸地打起盹來。……

  「第三日,在加利利的迦拿有娶親的筵席,」佩西神父讀著,「耶穌的母親在那裡。耶穌和他的門徒也被請去赴席。」

  「娶親?……這是怎麼回事,……娶親,……」這念頭象狂飆般在阿遼沙的腦海裡掠過,「她也有幸福,……已經赴筵席去了。……不,她沒有帶刀子,沒有帶刀子。……這只是一句『傷心話』。……嗯……傷心話應該原諒,這是一定的。說說傷心話可以讓心靈得到點安慰,……沒有它,人們的悲傷就會重得受不了。拉基金走到小胡同裡去了。只要拉基金一味在想著他所受的委屈,他就總是要走進小胡同裡去的。……可是大路……明明有寬廣、筆直、光明的,象水晶一般的,它的前面就是太陽。……啊?……還讀著什麼?」

  「……酒用盡了,耶穌的母親對他說:他們沒有酒了。……」阿遼沙聽著。

  「啊呀,我竟聽漏了。我本來不想聽漏的,我很愛這一段。這是講加利利的迦拿,第一件奇跡。……哎,這個奇跡,這個有趣的奇跡!基督在初次創造奇跡的時候,他所頒給人們的不是悲傷,而是人們的快樂,他加強了人們的快樂。……『凡愛人的必愛他們的快樂,……』逝世的長老時常反復說這句話,這是他的一個最主要的思想。……沒有快樂是不能生活的,米卡說。……說得對,米卡。……所有真實和美麗的東西永遠充滿了寬恕一切的精神,這又是他說的。……」

  「……耶穌說:婦人,這與你我有什麼相干?我的時候還沒有到。他母親對傭人說:他告訴你們什麼,你們就作什麼。」「作什麼,……給予快樂,一些窮人,赤貧的人們的快樂。……既然在娶親的時候都沒有酒喝,自然是窮人。……歷史家說格尼薩萊斯湖旁和附近地方,當時居住著極貧窮的人民,窮得無法想像的人民。……當時在場的另一個偉大的人物——他的母親——的偉大的心知道他的降臨並不單只是為了完成可怕的偉大業績。她知道他的心也能體會那些十分愚昧無知但卻胸無城府的人們的天真爛漫的快樂,——他們是那樣和藹地邀請他赴他們那疲乏的喜筵。『我的時候還沒有到,』他說時帶著安詳的微笑——他准是對她溫順地笑了一下。……的確,他的降臨大地,難道就是為了讓窮人的筵席上增添葡萄酒麼?然而他就照著她的請求做了。……哦,他又在接著讀了……」

  「……耶穌對傭人說,把缸倒滿了水,他們就倒滿了,直到缸口。

  「耶穌又說:現在可以舀出來,送給管筵席的。他們就送去了。

  「管筵席的嘗了那水變的酒,並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只有舀水的傭人知道。管筵席的便叫新郎來。

  「對他說:人都是先擺上好酒;等客喝足了,才擺上次的。你倒把好酒留到如今。」

  「但是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屋子變得寬大起來。……哦,……這是在娶親,辦喜事,……當然羅。這兒是來賓,這是那年輕新婚夫婦坐在那裡,還有快樂的人群和……那位明智的管喜筵的在哪裡呀?可他是誰呢?誰?屋子又更擴大了……是誰從大桌子後面站了起來?怎麼,……他也在這裡?他不是在棺材裡面麼,……可是他也在這裡,……站起來,看見了我,走了過來,……主啊!……」

  是的,他走過來了,他走到他面前來了,這位乾癟瘦小的老人,滿臉細小的皺紋,愉快而安詳地笑著。棺材已經沒有了,他仍舊穿著昨天客人聚集在他那裡談話的時候所穿的衣服。他的臉沒有遮住,眼睛閃著光。這麼說來,他也在喝喜酒,也被邀請來赴加利利的迦拿的喜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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