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卡拉馬佐夫兄弟 | 上頁 下頁
一三二


  「那你懂多少呢?」

  「我可是看見過跳舞會的。前年庫茲馬·庫茲米奇娶媳婦,我一直在樓上的回廊上看著。拉基金,我怎麼淨同你說話,讓這樣的王子在一旁站著。這真是貴客哩!阿遼沙,好人兒,我瞧著你,還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老天爺,你居然會到我家裡來!我對你說實話,我過去既不敢指望,也從沒料想,而且一直也不敢相信你真的會來。雖然現在已不是時候了,可是你來我還是高興得要命!你坐到沙發上來,就坐在這兒,對了,我的小月亮。說真的,我好象到現在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唉,你呀,拉基金,假如你昨天,或是前天領了他來就好了!……不過就是現在這樣我也高興。也許正是現在,在這時候,而不是前天來,反而更好些。……」

  她活躍地一下就挨著阿遼沙在沙發上坐下,帶著十分喜悅的神情看著他。她是真的象她所說的那樣非常高興,並不是說謊。她的兩眼放光,嘴角帶笑,但這是善意的、快樂的笑。阿遼沙甚至沒有料到她會有這樣善良的面容。……在昨天以前他很少遇見過她,對她懷有可怖的印象,昨天她對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的那番兇惡而狡黠的舉動更使他十分震驚,現在忽然看見她好象出乎意外地完全成了另外一個人,感到非常驚奇。而且不管他怎樣受到自己悲苦心情的纏繞,他的眼睛還是不由自主地被她緊緊地吸引住了。她的一舉一動似乎也完全變得跟昨天大不相同:語音裡幾乎完全沒有昨天那種可憎的甜蜜味道,也沒有了那種溫柔做作的姿態,……一切顯得單純而淳樸,她的行動輕快,直率,而且誠摯,不過她心情十分興奮。

  「說真的,老天爺,今天什麼事都趕在一塊了。」她又不停嘴地說起來。「可我為什麼那麼高興你來,阿遼沙,我自己都不知道。不信你問問我看,我真是不知道。」

  「你會不知道為什麼高興?」拉基金咧嘴笑笑說。「你以前總有什麼原因,才一直纏住我:你領他來呀,你領他來呀。你是有用意的。」

  「以前我另有用意,現在已經過去了,不是那時候了。我想請你們吃點東西。我現在心善了,拉基金。你也坐下,拉基特卡,幹嗎站著?你已經坐下了麼?我原說,拉基特卡是不會忘掉自己的。你瞧,阿遼沙,這會兒他正坐在我們對面生氣呢:為什麼我沒有在請你以前先請他坐下?我的拉基特卡真是愛生氣,真是愛生氣!」格魯申卡笑了。「你不要著惱,拉基特卡,今天遇到我脾氣好。你為什麼坐在那兒愁容滿面的樣子,阿遼沙,是不是怕我?」她帶著快樂的嘲笑神氣瞧著他的眼睛。

  「他有傷心的事情。沒有抬舉他。」拉基金沉著嗓門說。

  「什麼抬舉?」

  「他的長老發臭了。」

  「怎麼發臭?你亂嚼什麼舌頭?你一定是想說什麼難聽話。閉上嘴,傻瓜!阿遼沙,你讓我坐在你腿上,就這樣子!」她忽然冷不防地跳了起來,笑著坐到他的膝頭上,象一隻跟人親熱的小貓似的,右手溫柔地摟住他的脖子。「我要讓你快活起來,我的敬畏上帝的小乖乖!哦,說實話,你當真讓我坐在你的膝上,不生氣麼?只要你一發話,我就跳下來。」

  阿遼沙不吭聲。他坐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他聽到了她說的:「只要你一發話,我就跳下來」,但卻一聲不響,似乎呆住了。然而他的心裡並不象那個坐在一旁淫猥地瞧著他的拉基金所預料或想像的那樣。他心靈中的巨大悲傷吞沒了在他心裡可能產生的一切情感。假如此刻他頭腦清楚的話,他自己也會看出自己現在是穿著最堅強的甲胄,足以抵抗任何的勾引和誘惑。

  但話雖如此,他的心靈雖然處於這種麻木不仁的狀態,他的憂愁雖然壓得這樣重,他到底不由自主地對於在他心裡產生的一種奇怪的新感覺深表驚訝:這個女人,這個「可怕」的女人現在不但不使他產生以前每逢他心靈中偶爾閃過關於女人的某種遐想時,總會產生的那種恐懼,相反地,此刻正坐在他膝上,擁抱著他的那個他最害怕的女人,現在忽然引起了他完全異樣的,料想不到的,特別的情感,一種不尋常的,強烈而真誠的對她好奇的感覺,而且毫無懼怕,沒有一點點以前所感到的恐懼,——這就是最主要的而且不由自主地使他感到驚訝的地方。

  「你不要淨說空話,」拉基金大聲嚷了起來,「最好把香檳酒拿來,你自己明白你欠著債!」

  「真是欠著債!阿遼沙,我答應他,如果他把你領來的話,我首先要請他喝香檳酒。開香檳酒吧,我也想喝!費尼婭,費尼婭!把香檳酒拿來,米卡留下的那瓶,快一點!我雖然吝嗇,一瓶總還請得起,並不是為你,拉基特卡,你是一人蘑菇,而他是王子!雖然現在這個時刻我的心完全在別的事情上,但是無論如何我也可以陪你們喝一點,我願意耍耍酒瘋!」

  「你說的現在這個時刻究竟是什麼意思?到底是什麼『信息』?可以問問嗎?或者這是個秘密麼?」拉基金又好奇地插進來說,盡力裝出沒注意對方一直給他碰的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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