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卡拉馬佐夫兄弟 | 上頁 下頁 |
一二六 |
|
「出去吧,神父!」佩西神父用命令的口氣說,「能夠裁判的只有上帝,而不是人。也許我們在這裡看到了一種『意旨』,它是你、我和任何人都無法理解的。出去吧,神父,不要激動馴順的羊群!」他又堅決地重複了一句。 「他不照規矩持齋,所以出現了指示。這是很明顯的,隱瞞它才是罪孽!」這個發起無法理喻的蠻勁來的狂信者不肯就此罷休,「他嗜好糖果,太太們在口袋裡帶來送給他吃,他又愛喝茶,崇拜肚子,用甜東西把它填滿,又用驕傲的思想裝滿他的頭腦,……所以才遭到了這種丟臉的事。……」 「你的話太輕率了,神父!」佩西神父也提高了嗓門,「我對於你的持齋和苦行十分敬佩,但是你的話卻太輕薄,象外界浮躁而幼稚的少年所說的一樣。你出去吧,神父,我命令你。」佩西神父最後厲聲喝道。 「我會出去!」費拉龐特神父說,好象有點發窘,但仍沒有去掉悻悻的神色,「你們這些學者!你們靠著你們的才智輕視我的寒酸。我來時就沒有什麼學問,到了這裡把所知道的一點也忘光了,全靠上帝自己保護我這個小人物,抵擋你們那絕頂的聰明。……」 佩西神父昂然站在他面前,堅決地等候著。費拉龐特神父沉默了一會,突然神氣沮喪地用右手的手掌撫著臉,朝已故長老的靈柩望著,拉長著調子說道: 「明天他們將在他身旁唱誦美妙的贊詩『扶助者和保護者』,可等我死的時候,對我唱誦的只是一首小小的雅歌:『生活如何甜蜜』①。」他眼淚汪汪,滿心不平地說。「你們擺著架子,神氣十足。這地方可真虛榮極了!」他忽然象瘋子一樣地嚷起來,然後揮揮手,迅速轉過身去,快步地走下了門廊前的臺階。下面等候的群眾動搖了;有的人立刻跟在他後面走了,但是另外還有些人逗留不走,因為修道室的門還敞開著,佩西神父跟著費拉龐特神父走到臺階上來,站在那裡觀察著。然而感情激動的老人還不肯完:他走了二十步路,忽然身向落日,高舉雙手,——好象有人把他砍倒似的猛地摔倒在地,大聲喊道: 「我的主戰勝了!基督戰勝了落日!」他舉手向著太陽,拼命地喊著,然後臉伏在地上,放聲痛哭,象小孩一般,哭得渾身哆嗦,兩手全扒在地上。大家立刻都奔了過去,發出了感歎和同情他的哭聲。……所有的人都好象發了狂似的。 ====== ①修士和苦修士的軀體從修道室裡抬到教堂裡去,在誦經以後再從教堂抬到墳地的時候,唱誦雅歌「生活如何甜蜜……」;如死者為司祭,則唱誦贊詩「扶助者和保護者……」。 ====== 「這才是神聖的人!這才是虔誠的人!」有人已經無所顧忌地喊叫著。「這個人才應該充當長老。」另一些人更惡狠狠地附和說。 「他不會做長老的。……他自己會拒絕,……他才不願去為討厭的新花樣效力,……不會去仿效他們的蠢事。」另一些人立刻接口說。這種情形最後會弄成什麼結局,簡直是難於想像的,但是恰巧這時候招呼做禮拜的鐘聲響了。大家忽然開始畫十字。費拉龐特神父也站起來,向自己畫著十字,頭也不回地朝自己的修道室走去,一面還繼續喊著,但喊的話已經完全混亂不清了。有幾個人跟他走去,人數不多,但是大多數的人全紛紛走散,忙著做禮拜去了。佩西神父把誦經的事情交給約西夫神父,自己從臺階上走了下來。 他是不會被狂信者的瘋狂叫喊所動搖的,但是他的心卻突然變得煩惱起來,似乎為了某種特別的原因而感到鬱鬱不樂。他自己也覺察到了這一點。他站定下來,忽然自忖道:「我這種煩惱到精神頹喪的情緒是哪裡來的?」接著立刻驚異地發現,他這種突如其來的煩惱,顯然是由於一個極小的、特別的原因而起:原來方才他在擁擠在修道室門前的一大堆騷亂的人群中,也曾發現了阿遼沙,而現在一想起他曾看見過他,立時就感到心裡似乎有某種痛苦。「難道這個年輕人會在我的心裡佔據著這樣重要的位置麼?」他突然驚異地詢問自己。這時候,阿遼沙正巧在他身邊走過,好象忙著要到什麼地方去,但卻不是朝著教堂的方向。他們的目光相遇了。阿遼沙趕快把眼光移開,垂向地上,單單從這青年人的神色看來,佩西神父就猜到他的心裡現在正在發生多大的變化。 「難道連你也受到誘惑了麼?」佩西神父忽然喊了起來,「難道你也和那些信仰不堅定人站在一起了麼?」他傷心地補充說。 阿遼沙停下了,有點遲疑不決地看了佩西神父一眼,但又很快地挪開眼睛,望著地下。他側身站立,臉不沖著問話的人。佩西神父留心地注視著他。 「你忙著到哪兒去,正在敲鐘做禮拜哩?」他又問,但是阿遼沙還是不回答。 「是不是要離開庵舍?為什麼連問都不問一聲,也不領受祝福呢?」 阿遼沙忽然苦笑了一下。抬起眼光古怪地、非常古怪地望瞭望正在發問的神父,他以前的導師、以前的心靈主宰、他的心愛的長老臨死時曾將他託付給他的那個人,忽然擺了擺手,還是一句話也不回答,似乎甚至連禮貌也不想講了,就快步走向大門,逕自走出了隱修庵。 「你還會回來的!」佩西神父喃喃地說,用傷心而驚異的眼光目送著他。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