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卡拉馬佐夫兄弟 | 上頁 下頁
一二五


  我前面已經提到過,他很少從蜂房旁的木頭修道室裡出來,甚至連教堂也許久未去,大家以瘋僧相待,對他一切寬容,不拿一般人普遍遵守的章程去拘束他。但是老實說,大家對他這樣寬容,實在也有幾分是出於不得已。因為對一位日夜祈禱的偉大的持齋者和緘默者(甚至睡著了還跪在那裡),如果他自己不願服從,而別人強要他遵守普通的規則, 這簡直是有點說不過去的。 那時候教士們一定會說,「他比我們大家神聖得多,他修行的艱苦遠超過教律所規定的。至於不到教堂裡去,那是因為他自己知道什麼時候該去,他有他自己的規律。」大概正因為怕引起這類議論和迷惑,所以別人對費拉龐特神父是一直聽其自然。大家全都知道,費拉龐特神父最不喜歡佐西馬長老;現在突然連他在自己的修道室裡也聽到了這樣的傳言:「可見上帝的裁判和人們的裁判是兩回事。」

  「甚至竟趕在自然的前面去了。」可想而知,這是那位昨天剛去拜訪過他,並且當離開時曾嚇得心驚膽戰的奧勃多爾斯克的客人首先跑去報告的。前面我也提到過,堅定而不動聲色地站在棺材前面讀著聖經的佩西神父雖然不能聽見和看見修道室以外正在發生什麼事情,但心裡卻已準確無誤地料到了一切主要的情況,因為他對自己周圍的那班人瞭解得很透。他並不感到不安,卻在等著看還會鬧出些什麼事來,心裡毫不慌亂,只是用透徹的眼光注視著騷動的結果,這是憑他那內心的真知灼見早就預料得到的。忽然,過道裡傳來一陣公然不顧禮貌的異乎尋常的喧囂聲,使他吃了一驚。門一下大敞開來,門口出現了費拉龐特神父。

  在他身後,臺階下面聚集了許多跟他一起來的教士,裡面還夾雜著外界的人,甚至從修道室裡都看得很清楚。但跟他前來的人都沒有進來,也沒有走上臺階,卻站在那裡等著瞧費拉龐特神父往下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因為他們雖然乍著膽子,卻多少甚至有點驚恐地預感到他不是無所謂而來的。費拉龐特神父在門檻旁邊站住,舉起手來。那位奧勃多爾斯克的客人一雙尖銳、好奇的眼睛從他的右臂下窺視著。只有他忍耐不住,在極大的好奇心支配下,隨著費拉龐特神父從小臺階上走了進來。除他以外,別人在門砰地一聲敞開來的時候,由於突然的驚恐,反而擁擠著往後倒退。費拉龐特神父高舉雙手,忽然大喝一聲:

  「魔鬼退避!」然後立刻依次面向四方,用手對修道室的四牆和四角畫十字。跟費拉龐特神父前來的人們立即明白了他的這種舉動,因為他們知道他不管走到哪裡總是這樣做,在不驅走魔鬼以前,是不會坐下來說一句話的。

  「撒旦,走開;撒旦,走開!」他每畫一次十字,就重複一遍,接著又高聲喝道:「魔鬼退避!」他穿著粗陋的修士服,用一根繩子系著腰。麻布襯衫底下露出他赤裸的胸脯,上面長滿了斑白的毛。腳完全光著。他一揮動雙手,在修士服裡面帶著的沉重的鐵鍊就抖動起來,叮噹作響。佩西神父停止了誦經,走上前去,站在他面前,等待著看他究竟要怎樣做。

  「你來有什麼事,正直的神父?你為什麼不守規矩?為什麼激動馴順的羊群?」他終於說,嚴厲地看著他。

  「我為什麼來?你問為什麼?你有什麼信仰?」費拉龐特神父瘋瘋癲癲地喊叫說。「我跑來趕走你的客人們,那些惡鬼。我來看看,我不在這裡,他們究竟聚集了多少。我要用樺樹掃帚把他們統統掃走。」

  「你想驅趕不清潔的魔鬼,可是也許自己正在為他效勞哩,」佩西神父毫不畏縮地繼續說,「誰能說自己『我是神聖的』?你能麼,神父?」

  「我是不清潔的,我並不神聖。我決不坐在椅子上面,讓人家象對偶像似的膜拜!」費拉龐特神父又吼叫起來。「現在有些人在破壞神聖的信仰。去世的這位,你們的聖者,」他轉向人群,用手指著棺材說,「他不承認有鬼。他不驅趕惡鬼,卻給人吃藥。所以你們這裡就聚集了這麼多,象角落裡的蜘蛛似的。現在他自己也發臭了。我們看出這是上帝偉大的指示。」

  在佐西馬長老活著的時候,他說的事是確實曾經發生過的。教士中有一個人起初夢見不潔的魔鬼,後來白天醒著的時候也看見了。當他十分恐懼地把這事對長老說出來以後,長老勸他不斷地祈禱和更嚴格地持齋。但當這也並不見效時,他就勸他一面仍繼續持齋和祈禱,一面吃某種藥劑。當時許多人就大為迷惑,互相點頭示意,切切私議,其中最厲害的是費拉龐特神父,——因為當時就有幾個好指摘的人連忙跑去告訴了他長老這種十分少見的措施中的「不尋常」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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