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卡拉馬佐夫兄弟 | 上頁 下頁 |
一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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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人們說得很對,同聰明人談談也是有好處的。」斯麥爾佳科夫堅定地回答,熱忱地看著伊凡·費多羅維奇。 馬車動了,駛走了。出門人心緒十分紊亂,但是他貪婪地眺望著田地、山丘、樹木和高高地在明朗的天上飛過的群雁。他忽然覺得心情舒暢起來。他試著和車夫談談。那個鄉下人的回答裡有些話引起了他極大的興趣,但是過了一會,又覺得一切都只是耳旁風,他實際上並沒有明白鄉下人所回答的話。他不吭聲了,這樣也很好:空氣清新涼爽,天氣晴朗。阿遼沙和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的形象在他的腦際閃過; 但是他悄聲地笑了一笑, 輕輕吹散這些親愛的幻影,於是他們就飛走了:「他們的日子還長著哩。」他心想。車很快到了一個驛站,換了馬後,就直奔伏洛維耶去了。「為什麼同聰明人談談是有好處的?他這話有什麼含意?」忽然他屏住了呼吸。「我又為什麼要告訴他,我要到契爾馬什涅去呢?」馬車到了伏洛維耶站。伊凡·費多羅維奇從馬車裡走出來。一些車夫們馬上圍住了他。講好了雇私人馬車到契爾馬什涅去的價錢,要走十二俄裡的鄉間土路。他吩咐他們套車,然後走進驛站的屋子,四面看了看;望了那個驛站長的老婆一眼,忽然又回到臺階上。 「不用到契爾馬什涅去了。夥計們,七點鐘趕到火車站還來得及麼?」 「正好來得及。要不要套車?」 「趕快套。你們這裡有人明天上城裡去麼?」 「怎麼沒有,米特裡要去的。」 「米特裡,你能不能幫幫忙?你到我父親費多爾·巴夫洛維奇·卡拉馬佐夫那裡去一趟,對他說我不到契爾馬什涅去了。你能不能去?」 「幹嗎不能去,能去;我早就認識費多爾·巴夫洛維奇。」 「我給你一點酒錢,因為他也許不會給你的。……」伊凡·費多羅維奇高興地取笑著說。 「這一點也不假,」米特裡也笑了,「謝謝您,先生,我一定辦到。……」 晚上七點鐘的時候,伊凡·費多羅維奇走上火車,動身到莫斯科去了。「讓以前的事都過去吧,和以前的世界一刀兩斷,再不想聽到它的任何情況,任何消息,到一個新的世界,新的地方去,從此不再回頭!」但他的心裡不但不覺得歡快,卻反而突然籠罩上一片陰影,一種有生以來從未感到過的哀傷在心頭滋生。他一整夜都在沉思;火車飛馳著,直到清晨快到莫斯科的時候,他才似乎忽然清醒了過來: 「我是個下賤的人!」他心裡暗自說。 而費多爾·巴夫洛維奇在送走了兒子以後,卻一直感到心滿意足。他整整有兩小時慢慢地啜著白蘭地,覺得自己幾乎是個幸福的人;但是家裡忽然發生了一樁對於大家都很討厭而且很不愉快的事,一下子就使費多爾·巴夫洛維奇感到心煩意亂:斯麥爾佳科夫不知為什麼事到地窖裡去,從臺階頂上掉了下去。幸好那時瑪爾法·伊格納奇耶芙娜在院子裡,當時就聽到了。她沒有看見掉下去的情形,但是聽到了喊聲,一種特別的、奇怪的喊聲,但卻是她早就熟悉的,——一個羊癲瘋病人昏倒時的喊聲。是他在走下臺階的當兒犯了病,因此自然立刻失掉知覺掉了下去,還是相反地先掉了下去,由於震動才使他這誰都知道的羊癲瘋病人犯了病,這已沒法弄清楚,但是別人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在地窖的地上蜷曲著,渾身抽筋,不住掙扎,口吐白沫。起初以為他一定不是斷腿就是折了胳膊,摔傷了身體,可是「上帝保佑」,——正象瑪爾法·伊格納奇耶芙娜所說的那樣:絲毫沒有發生這樣的事,只是很不容易把他從地窖底下抬到上帝的世界上來。但他們請了鄰居幫忙,總算把這事辦妥了。在辦這件大事時,費多爾·巴夫洛維奇始終親身在場,並且親自動手幫忙,他顯然駭得非同小可,幾乎有點手足無措的樣子。但是病人卻一直沒有醒過來:雖然發病曾暫時停止過一陣,以後卻又復發了,大家斷定這准又和他去年也是無意間從閣樓上摔下來時所發生的情形一樣。有人想起,當時曾把冰鎮在他頭上。地窖裡還有冰,瑪爾法·伊格納奇耶芙娜就照樣實行起來。到了傍晚,費多爾·巴夫洛維奇打發人去請赫爾岑斯圖勃醫生來,他立刻就來了。他是個年高德劭的小老頭子,是全省最精細、最認真的醫生,他仔細檢查過病人以後,斷定這次發作是極厲害的,「也許會發生危險」,說他——赫爾岑斯圖勃——還沒完全看明白,但是現在給的藥如果到明天早晨還不見效,他決定另想辦法。病人被安置在廂房的一間小屋子裡,就在格裡戈裡和瑪爾法·伊格納奇耶芙娜的住所的隔壁。以後這一整天,費多爾·巴夫洛維奇就接二連三碰到倒黴事:飯食是瑪爾法·伊格納奇耶芙娜做的,湯和斯麥爾佳科夫所做的相比,就「等於泔水一樣」,小雞炸得太老,簡直怎麼也嚼不動。瑪爾法·伊格納奇耶芙娜對於主人雖有道理、卻很不客氣的抱怨,反駁說雞本來就是很老的,再說她也沒有學過烹飪。到晚上發生了另一件令人心煩的事情:費多爾·巴夫洛維奇接到報告說,從前天起就得了病的格裡戈裡偏趕在這時病得幾乎完全起不了床,背部不能動彈了。費多爾·巴夫洛維奇儘量早早地喝完了茶,一個人躲進屋裡鎖上了門。他懷著十分焦急不安的心情等待著。原因是正巧這天晚上他差不多滿有把握預料格魯申卡一定會來;至少還在清早斯麥爾佳科夫就幾乎向他切實保證過「她已答應了一定來」。這個固執的老人心跳得十分厲害,他在空蕩蕩的房子裡來回走動,側耳傾聽。應該把耳朵豎得尖尖的:德米特裡·費多羅維奇也許正在那裡守候著她,因此只要她一敲窗子(斯麥爾佳科夫前天就對費多爾·巴夫洛維奇說,他已把該敲哪扇門窗告訴她了),就必須儘快開門,決不讓她在穿堂裡毫無必要地多耽擱一秒鐘,千萬可別使她因此受了驚嚇而逃跑了。費多爾·巴夫洛維奇覺得心亂如麻,但是他的心還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充滿著甜蜜的希望:差不多可以十拿九穩地說,這回她一定會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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