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卡拉馬佐夫兄弟 | 上頁 下頁 |
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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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遼沙仔細打量著他。他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人。這人仿佛有點身上帶刺,性急,好發火。儘管看得出他剛才喝了點酒,但並沒喝醉。他的臉顯得極度地蠻橫無禮,同時又很奇怪地露出明顯的膽怯。他象那種長時期服從他人,吃了許多苦頭,卻有時又會忽然跳起來想表現一下自己的人。或者不如說更象一個很想打擊你,又生怕你來打擊他的人。在他的話語和十分尖細的聲音裡,有一種瘋瘋癲癲的幽默意味,一會兒是氣勢洶洶的,一會兒又是畏畏葸葸的,語調常常變化,語氣也不連貫。他發出那句關於「窩」的問話的時候,似乎渾身哆嗦了一下,瞪著眼睛,一直沖到阿遼沙的緊跟前,使他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這位先生穿一件灰暗、破舊的土黃布大衣,滿是補釘,油漬斑斑。他身上穿一條如今早沒有人穿的顏色極淺的褲子,料子很薄,大方格,褲腳揉得皺皺巴巴,因此往上縮起,好象小孩穿著已經太小了的衣服似的。 「我是……阿曆克賽·卡拉馬佐夫……」阿遼沙剛要回答。 「我太知道了,」那位先生立刻打斷他,讓他明白不用他說,就知道他是什麼人,「我是上尉斯涅吉遼夫,但我還是很想請問,究竟什麼事情勞您……」 「我只是順便來一趟。老實說,我有一句話想跟您談談,……如果您允許的話。……」 「既然這樣,這裡有椅子,請就座吧。這是古代的喜劇裡常說的話:『請就座吧。』……」上尉於是用飛快的動作抓了一把空著的椅子——農民用的簡陋的白木椅子,放在屋子的正當中;隨手給自己抓了另一把同樣的椅子,坐在阿遼沙的對面,照舊緊挨著他,兩人的膝蓋都幾乎碰到了一起。 「尼古拉·伊裡奇·斯涅吉遼夫,前俄國步兵上尉,雖然犯錯誤丟了臉,卻到底還是個上尉。不應該說是斯涅吉遼夫上尉,而應該說是低三下四上尉,因為我從後半輩子起是低三下四地說話。低三下四是在屈辱中養成的。」 「的確是這樣。」阿遼沙微笑說。「但究竟是不由自主地養成的呢?還是故意那樣?」 「上帝知道,那是不由自主的。我過去從來不說,一輩子沒有低三下四地說話,忽然栽了跟頭,爬起來的時候,就開始這樣說話了。這是上天的意旨。我看出您對現代的問題很感興趣。但究竟什麼事會引起您對我這麼大的興趣的呢,因為現在我生活在連客人都無法款待的環境裡。」 「我到這裡來……是為了那件事情。……」 「為了哪件事情?」上尉急不可待地插嘴說。 「就為了您同家兄德米特裡·費多羅維奇那一次相遇的事情。」阿遼沙拙笨地回答。 「哪一次相遇?就是那次麼?跟樹皮擦子有關的,澡堂裡用的樹皮擦子?」他忽然挪近身子,這次膝頭完全撞在阿遼沙身上了。 他的嘴唇有點異乎尋常地緊緊抿成了一條細線。 「什麼樹皮擦子?」阿遼沙囁嚅地問道。 「爸爸,他是來找您告我的!」阿遼沙已經熟悉的剛才那個男孩的尖細嗓音在布幔後面的角落裡喊了一聲,「是我剛才咬了他的手指頭!」 布幔掀開了,阿遼沙看見他剛才的那個敵人正躺在角落裡神像下面長凳和椅子支成的床鋪上。男孩躺在那裡,身上蓋著他自己的大衣和一條舊棉被。他顯然不舒服,從那雙火灼灼的眼睛看起來,身上正發著寒熱。他現在看著阿遼沙,神色毫不畏懼,不象剛才那樣,好象說:「我現在在家裡,你不敢碰我。」 「咬了什麼指頭?」上尉從椅子上跳起來,「他是咬了您的手指頭麼?」 「是的,咬了我的手指頭。剛才他在亍上同小孩子們互相拋石子;他們六個人朝他扔,他只有一個人。我走到他面前去,可他竟朝我扔了塊石子,接著又有一塊石子打在我的頭上。我問他:我對你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他忽然撲過來,狠狠地咬了我的手指頭,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我立刻就揍他!現在就揍他!」上尉已經從椅上跳了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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