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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第四節 熱心的懺悔(故事)

  「我在那裡度著荒唐的生活。剛才父親說我花幾千盧布,勾引女人。這是一個下流的捏造,根本沒有過的事。至於真正有過的事,那麼對於『那個』,也是決不需要花錢的。我的錢等於舞臺的道具和佈景,能表現一時乘興的豪舉。今天她是我的意中人,明天一個野妓就能代替她。不管對哪一位我都儘量讓她們開心,大把花錢,聽音樂,叫吉卜賽女人。有必要的時候,我也給她們錢,因為她們是要錢的,說實話,貪婪地要錢而且很滿足,很感激。太太們愛我,倒不是全這樣,但是偶爾有之,偶爾有之。但我總是最喜歡小胡同,冷僻幽暗的小巷,在廣場的後面,——那裡有奇遇,那裡有意料不到的事,那裡有落在污泥裡的璞玉。

  兄弟,我這是作譬喻。我們小城裡象這樣有形的小胡同是沒有的,但精神上的無形的小胡同是有的。如果你是象我這樣的人,你就會明白那是怎麼回事。我愛淫蕩,也愛淫蕩招來的恥辱。我愛殘忍;難道我不是只臭蟲,不是一隻惡毒的昆蟲麼?早就說過,是個卡拉馬佐夫嘛!有一次,我們許多人坐了七輛三套馬車到郊外去野餐,冬天,在雪橇上,我在黑暗裡握住鄰座一個姑娘的手,強迫這女郎接吻,這是個官員的女兒,可憐又可愛,既溫柔,又馴順。她答應了我,在黑暗裡她還容許我做更放肆的事。可憐的姑娘,她還以為我第二天就會去向她求婚的,——這裡別人看重我主要因為我是個不錯的未婚夫;可是以後我一直沒有答理她,五個月沒有對她說過一句話。在跳舞的時候(我們那裡是時常舉行舞會的),我看見她的眼睛在大廳的一個角落裡盯著我,看見她的眼睛發出火花——溫和的憤怒的火花。這種惡作劇,不過是為了挑逗一下在我身上寄生著的那只昆蟲的淫欲罷了。

  五個月以後,她嫁給一個官吏,離開了那個地方,……一面生氣,一面也許還在愛著。現在他們過著幸福的生活。你要注意,我對誰也沒有說過,我對誰也沒有講過她的壞話;我的欲望固然下流,我也愛下流,但是我不是個不正直的人。你臉紅,你的眼睛發光。這種醜行在你看來已經夠瞧的了。但是這還只不過是PauldeKock①式的花朵,雖然殘忍的昆蟲已經在心靈裡越來越成長壯大了。兄弟,這兒埋藏著大批的往事前塵哩。願上帝保祐這些可愛的人兒健康。我在斷絕關係的時候,不愛爭論。我永遠不洩漏,永遠不講任何一個女人的壞話。但是夠了。難道你以為我只是為了講這麼點屁事叫你來的麼?不是的,我要對你講一些比這更有意思點兒的事情:但是你不必驚訝我在你面前不但不害臊,甚至還好象很樂意講這些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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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保羅·柯克,法國十九世紀作家,過許多渲染小市民生活習尚和庸俗趣味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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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因為我臉紅,你才這樣說的吧,」阿遼沙忽然說,

  「我可並不是因為你的話臉紅的,而是因為我也和你一樣。」

  「你?你這話可說得太過分了!」

  「不, 不過分。 」阿遼沙熱烈地說(顯然他心裡早已產生了這樣的想法)。「我們完全是在順著同樣的階梯往上走。我還在最下一層,而你是在上面,大概是第十三層吧。這是我的看法。但不管怎樣我們是一樣的,完全類似的情況。誰只要一踏上最低的一層,就一定會升到最高的一層上去的。」

  「那麼說,應該根本不踏上去?」

  「誰只要能做到——就應該根本不踏上去。」

  「你呢,你能麼?」

  「大概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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