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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你替我向她致意,說我不能去。」阿遼沙勉強微笑了一下。「米哈伊爾,你把開頭說的話說完了,我再把我的想法告訴你。」

  「有什麼說完不說完,一切都明明白白,老弟,這全是老生常談了。如果連你心底裡也好色,那還用說你的胞兄伊凡麼?他也姓卡拉馬佐夫。你們卡拉馬佐夫一家的全部問題就在於:好色,貪財和發瘋!現在你的哥哥伊凡不知為了什麼莫名其妙的愚蠢打算,在那裡開玩笑,發表神學的文章,儘管自己是無神派,而且這種行為之卑鄙也是他,你的這位哥哥伊凡自己所承認的。此外,他還想搶奪他哥哥米卡的未婚妻。這個目的大概也是會達到的。不但如此,還得到米欽卡本人的同意,因為是米欽卡自己想把未婚妻讓給他,以便把她摔脫,好趕緊去找格魯申卡。而這一切都是在高尚和公正無私的外表底下做出來的,你要注意這一點。這些人可真是糟糕透頂了!鬼才搞得清你們是怎麼回事:自己意識到卑鄙,可又自己往卑鄙裡鑽!你再聽下去:現在你父親這老頭子又正在跟米欽卡作對。因為他忽然對格魯申卡著了迷,只要一看到她,就口水直流。他剛才就是因為她,才在修道室裡鬧出這麼大一場亂子,只因為米烏索夫叫了她一聲淫蕩的畜生。他追求得比雄貓叫春還厲害。以前她只受雇替他幹點酒店裡的曖昧的小差事,現在他忽然摸透了、看清了她,就發起狂來,向她提出許多建議,自然不是乾淨的建議。他們父子兩人一定會狹路相逢的。格魯申卡現在對兩個人都沒有答應,暫時還是兩面搖擺,逗弄著兩個人,看一看跟誰更有好處,因為從父親那裡雖然可以撈到許多錢,但是他不會娶她,到最後也許會發猶太人的脾氣,把錢袋紮得緊緊的。在這方面,米欽卡也有他的長處;他沒有錢,卻能娶她。是的,會娶她的!他會拋棄未婚妻,高貴有錢,上校的女兒,美貌無雙的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去娶那個市議長、淫蕩的粗人、老商人薩姆索諾夫以前的姘婦格魯申卡。從這團亂麻裡,真的會弄出刑事糾紛來的。你的胞兄伊凡就等著這個機會,好吃到甜頭:得到他苦苦思慕的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同時又弄到她的六萬盧布嫁資。這作為一個開頭,對於象他這樣的小人物、窮光蛋來說,也就夠美的了。你還要注意:這不但不得罪米卡,反倒會使他終生感激不盡。我確切知道,還在上個星期,米欽卡在酒店裡和吉卜賽女人一起喝醉了酒時,就自己高聲叫嚷過,說他不配和未婚妻卡捷琳娜結合,只有兄弟伊凡才配得上。至於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本人,對於象伊凡·費多羅維奇那樣迷人的男子最終總是無法拒絕的;她現在已經開始在他們兩弟兄之間猶豫不決了。這個伊凡是用什麼把你們大家迷惑得對他五體投地地崇拜的呢?他還笑你們:仿佛說,我多得意,你們破鈔,我得甜頭。」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事情?為什麼說得這樣肯定?」阿遼沙忽然皺起眉頭,嚴厲地問。

  「但是為什麼你要這樣問,而且預先就怕我回答呢?那就是說,你自己也承認我說的是實話。」

  「你對伊凡沒有好感。伊凡是不會受金錢誘惑的。」

  「真的麼?那麼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的美貌呢?這裡還不單單是錢的問題,儘管六萬盧布嫁資也是很誘惑人的東西。」

  「伊凡的眼光要比這遠大些。伊凡不會為了幾萬盧布受誘惑。伊凡追求的不是金錢,不是安靜。他也許是在尋求苦難。」

  「這又是什麼怪念頭?唉,你們……真是貴族!」

  「米沙,你知道他的心靈亂。他的腦子著了迷。他有重大的思想問題沒能解決。他是不需要百萬家私而需要解決思想問題的那種人。」

  「阿遼沙,你是個文抄公,你說的是長老的話。這是伊凡給你們出的謎語!」拉基金懷著顯然的惡意大聲說。他甚至變了臉色,嘴角也扭歪了。「而且是一個愚蠢的謎語,犯不上去猜。動一動腦筋就可以明白。他的文章既可笑又荒唐。剛才聽到他那段愚蠢的學說了嗎:『既沒有靈魂不死,就沒有道德,一切都可以做。』——順便說一說,你記不記得?你的哥哥米欽卡還大聲說:『我要記住!』——這是一個誘惑人的學說,為混蛋們預備的……我罵起人來,這很不好,……不是為混蛋們預備的,是給一般裝腔作勢的學究、懷著『無法解決的思想難題』的人們預備的。他是一個誇誇其談的人,全部論點只是:『一方面不能不承認,另一方面又不能不自行意識到!』他的整個學說是卑鄙的!人類自己會找到力量,為了美德而生活,即使並不信仰靈魂不死也無妨!在愛自由,愛平等,友善之中可以找到它……」

  拉基金說得激動起來,幾乎不能自製,但是忽然好象想起了什麼,突然住了口。

  「嗯,夠了。」他比剛才更加勉強地微笑了一下。「你笑什麼?你以為我是一個庸人麼?」

  「不,我根本不認為你是個庸人。你聰明,但是……別往心裡去,我這是沒來由地笑了一聲。我明白你會激動起來,米沙。從你的激昂的樣子,我猜到你自己對於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並不是無動於衷的,我早就疑惑著,所以你不愛伊凡哥哥。你是吃他的醋吧?」

  「你再加上一句:我還為了她的金錢吃醋,好不好?」

  「不,我並不加上關於金錢的話,我不想氣你。」

  「我相信,既然你這樣說了。但是不管怎樣,你和你的哥哥伊凡都見鬼去吧!你們全都不會明白,不管有沒有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人們也可以對他沒有好感的。我為什麼要對他有好感呢?真莫名其妙!他曾經賞光罵過我。我為什麼沒有權利罵他呢?」

  「我從來沒有聽見他曾說過你什麼話,好話壞話都沒有;他完全沒有說到你。」

  「我可聽說前天他在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那裡把我編排得一錢不值。哼,你瞧他對鄙人是多麼關注。老弟,既有這樣的事情,我就不知道究竟是誰吃誰的醋了!據他的高見,在最近的將來,如果我不決心剪髮就大司祭的職務,就一定會到彼得堡去,加入一家大雜誌社,而且一定會參加批評欄,寫上十幾年的文章,最後把這家雜誌轉到自己手裡出版。然後,當我重新發行這家雜誌的時候,一定會走自由主義和無神派的路子,帶點社會主義的色彩,甚至發出一兩點社會主義的火花,但是要十分小心,也就是說,實際上兩邊都不得罪,只瞞過愚人的耳目。根據你這位哥哥的說法,我的最終成就是:儘管有社會主義的色彩,卻並不妨礙我把雜誌預訂費存在自己的名下,碰到機會在某個猶太人指導之下搞點買賣,直到在彼得堡蓋起一所大廈,把雜誌社也搬進去,把剩下的幾層樓租給房客。他甚至連大廈的地點都給定好了:就在涅瓦河的新石橋附近,這橋聽說最近正在計劃修築,是從鍛造廠大街通到維堡區的。……」

  「噯呀,米沙,這一切也許真會應驗的,甚至會一字不差哩!」阿遼沙忽然大聲說,忍不住快樂地發笑。

  「您也嘲弄起我來了,阿曆克賽·費多羅維奇。」

  「不,我是說笑話,對不起。我想的可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但是對不起:誰會對你轉告得這麼詳細?你從誰那裡聽來的?當他談論你的時候,你總不會親自在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家裡吧?」

  「我不在那裡,可是德米特裡·費多羅維奇在場,我親耳聽見德米特裡·費多羅維奇說的。既然你願意知道,我也可以告訴你,他不是直接對我說的,是我偷聽來的,自然並不是有意要這樣,因為當德米特裡·費多羅維奇在隔壁屋裡的時候,我一直坐在格魯申卡的臥室裡不敢出來。」

  「啊,是的,我忘了她是你的親戚。……」

  「親戚?格魯申卡是我的親戚?」拉基金忽然叫起來,臉漲得通紅,「你發瘋了麼?神經有毛病吧!」

  「怎麼?難道不是親戚麼?我聽人說是這樣的……」

  「你會從哪兒聽說這樣的事?哼,你們這些卡拉馬佐夫家的先生們,自己誇耀是家世久遠的大貴族,可是你父親卻跑來跑去在人家飯桌旁當小丑,求人家恩賜,在廚房裡找碗飯吃。就算我只是牧師的兒子,在你們貴族面前連草芥也不如,但是不必這樣快樂而又放肆地侮辱我吧。我也有名譽,阿曆克賽·費多羅維奇。我不可能是格魯申卡的親戚,一個娼妓的親戚,請你明白這一點!」

  拉基金真氣極了。

  「請原諒,看在上帝的面上,我萬想不到你會這樣生氣。再說,她怎麼是娼妓呢?難道她是……這類的女人麼?」阿遼沙忽然臉紅了。「我再對你說一遍:我真的聽人家說你們是親戚。你常到她家去,又自己對我說你同她沒有愛情的關係。……我從來沒有想到,你竟會這樣瞧不起她!難道她真的該受輕視麼?」

  「我到她家去自有原因,這不幹你的事。關於親戚一層,不是你的哥哥就是你的父親,倒說不定會把她和你拉成親戚關係的,可不是和我。哦,我們到了。你最好到廚房裡去吧。哎喲!什麼事情?那邊出了什麼事情?來晚了麼?他們大概不至於吃得這樣快吧?是不是又是卡拉馬佐夫家的人搗起亂來了?一定是這樣。那不是你父親?在他後面的是伊凡·費多羅維奇。他們從院長屋裡沖出來擠著往外走。伊西多爾神父從臺階上朝他們的背後吼叫。你的父親也吼叫著,還揮舞著手。一定在罵人。噢,你瞧,米烏索夫也坐上馬車要走了,你瞧,已經走了。連馬克西莫夫地主都在跑。一定出了亂子;這麼說,根本沒有吃飯!是不是他們把院長給揍了?要不然也許是他們挨了揍了!這才該哩!……」

  拉基金並沒說錯。真的出了亂子了,一個前所未聞、出人意料的亂子。而一切都出於「靈機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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