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卡拉馬佐夫兄弟 | 上頁 下頁
三〇


  「你們那小小的一家子中間會發生這事——發生犯罪。它會在你的哥哥們和你那有錢的父親之間發生。長老就因為這個用額頭碰一下地,以防將來萬一發生什麼事情。以後只要出點什麼事情,人們就會說:『啊呀,這正是那個神聖的長老早已料到並且預言過的,』其實他額頭碰一下地,這裡面有什麼預言呢?可是不,他們會說這是一種象徵,一種比喻,還有鬼知道是什麼!這樣他就會聲名遠揚,永遠留在人們心裡:人們會說,他預見到了犯罪,也點出了犯人。狂人都是這樣的:他們對酒店畫十字,朝教堂扔石頭。你的長老也是這樣:把正經人用棒子趕走,對兇手叩頭。」

  「犯什麼罪?哪一個兇手?你在說些什麼啊?」阿遼沙一下子呆住不走了,拉基金也停住了腳步。

  「哪一個?好象你不知道似的?我敢打賭,你自己也已經想到過這一層。說起來這倒很有意思:你聽著,阿遼沙,雖然你總是腳踏兩隻船,可是你永遠說實話:你回答我,你想到過這件事沒有?」

  「想到過的,」阿遼沙低聲回答。連拉基金也感到有點發窘了。

  「你怎麼啦?難道你真的想到過麼?」他叫道。

  「我……我倒不是真的想到過,」阿遼沙囁嚅地說,「是你剛才開始那樣奇怪地說起這件事情來的時候,我才覺得我自己也已經想到過了。」

  「你瞧,你的話說得很明白,你瞧見沒有?是不是在今天看見了你父親和米欽卡哥哥的時候,就想到了犯罪?這麼說來,我沒有弄錯麼?」

  「等等,等等,」阿遼沙驚慌地打斷他的話說,「你是從哪兒看出這個來的?……而且首先的問題是,你為什麼對這樁事這麼關心?」

  「兩個問題各不相關,卻是自然的。讓我來分別回答吧。為什麼我看了出來?要不是我今天忽然完全瞭解了你大哥德米特裡·費多羅維奇,一下子,忽然完全瞭解了他的整個為人,我是一點也不會看出來的。從某個特點上,我把這人一下子整個地抓住了。這類十分直率而又欲念極強的人身上,有一種特點是萬萬不可忽視的。弄得不好——弄得不好,他甚至會用刀子捅自己的父親。而你的父親又是一個酒色無度的荒唐鬼,從來不知深淺好歹,一下子攔不住,兩個人都會掉進泥坑裡去的。……」

  「不,米沙,不,如果只是這一點,那麼你倒使我放心了。事情還不至於弄到這一步。」

  「那你又為什麼渾身發抖呢?你明白那裡面的奧妙麼?儘管他,米欽卡是一個直爽的人(他愚蠢,但卻直爽),然而他是個好色之徒。這是他的特點,也是他的整個內在實質。這種下賤的淫念是父親遺傳給他的。阿遼沙,我就是對你感到奇怪,奇怪的是你怎麼會是那麼個童男子?你不也姓卡拉馬佐夫麼!在你們這一家人身上,色欲的強烈已達到了發燒的程度。現在這三個好色之徒眼睛互相盯著,……懷裡揣著刀子。三個人已經冤家路窄了,你也可能是第四個呢。」

  「你對於這個女人是看錯了。德米特裡……是瞧不起她的。」阿遼沙說,似乎打了個冷戰。

  「你說格魯申卡麼?不對,老弟,並不是瞧不起。他既公然放棄自己的未婚妻去追她,那就決不會瞧不起。這裡面……這裡面,老弟,有點你現在還不懂的東西。一個男人愛上了某種的美,女人的身體,甚至只是女人身體的某一部分(這是好色之徒會瞭解的),是會為了她出賣親生兒女,出賣父母,出賣俄羅斯和祖國的。本來是老實的,會去偷東西;本來是溫和的,會殺人;本來是忠誠的,會叛變。女人小腳的歌頌者普希金常在詩篇裡歌頌小腳;有的人不歌頌,但一見著小腳就不能不渾身發顫。而且不僅限於小腳。……老弟,這裡單單瞧不起是沒有用的,即使他真的瞧不起格魯申卡。一面瞧不起,一面還是離不開。」

  「這點我懂。」阿遼沙忽然脫口而出。

  「真的麼?既然你一開口就說你懂,那麼可見你是真懂的了,」拉基金帶著幸災樂禍的口氣說,「你這是不經意地說出來的,這是脫口而出的。這樣的承認就更顯得重要:這就說明,你對這類事已經是熟悉的了,你已經想過,想過情欲的事了。好一個童男子!阿遼沙,你是不大說話的,你是聖徒,我承認;但你雖不大說話,卻鬼知道你肚皮裡什麼事情不明白,什麼事情沒想過!一個童男子,卻鬼心眼兒那麼多,——我早就在觀察著你了。你不愧姓卡拉馬佐夫,你是地道的卡拉馬佐夫,由此看來,血統和遺傳真有關係啊!從父親方面傳來的是好色,母親方面傳來的是瘋狂般地虔信。你為什麼哆嗦?我說的不是實話麼?你知道不知道:格魯申卡請求我:『你領他來,——這個他就是指你,——讓我把他身上的修道服剝下來。』她還不住地懇求:你領他來呀,你領他來呀!我老是想:她為什麼對你這樣感興趣?你知道,她也是一個不尋常的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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