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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教會人士象這樣玩弄詞句未免太無聊了!」佩西神父忍不住又插嘴道,「我讀過您所反駁的那本書, 」 他對伊凡·費多羅維奇說,「對於一個教會人士說出『教會是世外的天國』來,很感到驚訝。既然是世外,那就根本不能在地上存在。這是把福音書裡那句『世外』的話引用得和原意不合了。這樣地玩弄詞句是不行的。我們的主耶穌基督就是降到地上來設立教會的。天國自然不在世上,而在天上,但必須經過建立在地上的教會才能走到那裡去。所以把世俗的雙關語用在這個意義上是無聊而不合適的。教會是真正的天國,是有責任統治人的,而到後來它也無疑地終將以整個大地上的天國而出現,——這是我們的誓願。……」

  他忽然沉默了,似乎抑制住自己。伊凡·費多羅維奇恭敬而且注意地聽完了他的話,用十分安詳的態度,朝著長老,依舊愉快而坦白地繼續說:

  「我那篇文章的整個主旨是這樣的:在古代,基督教最初的三個世紀裡,基督教在地上只是教會。但當羅馬的異端國家想要成為基督教國家時,結果自然出現了這樣的情況,就是它在成為基督教國家之後,只是把教會包含在內,而它自己在許多機能上仍舊象以前一樣,繼續是一個異端的國家。實際上出現這種情況也是必然的。但這樣,在羅馬這個國家裡,也就保留了許多屬￿異教徒的文明和異端的智慧的東西,甚至包括國家的目的和基礎在內。基督教會包括在國家以內,無疑地,不能從自己的基礎上,自己所站立的那塊磐石上有所讓步,只能奔向自己的目的,也就是上帝堅決樹立並指示給教會的目的,其中包括把全世界——自然古代的異教國家也在內——都轉變為教會。因此,作為未來的目的,並不是教會應在國家裡求得一定的位置, 象那個被我反駁的作者所形容似的, 只成為『某種社會團體』,或『人們為了宗教目的組成的團體』,而是恰恰相反,一切地上的國家以後應該完全轉變為教會,只成為教會,摒棄同教會不相容的一切目的。這一切一點也不降低它作為偉大國家的地位,一點也不剝奪它的榮譽,只是使它離開虛偽的、還是異端的、錯誤的道路,走到正確的、真正的、唯一引向永恆目的的道路上去罷了。所以,宗教社會法庭原理論一書的作者,假如在探索和提出這些原理時,把它們看作臨時的、在現在這罪孽重重一無成就的時代必要的折衷辦法,而沒有別的意思,那麼他的判斷是對的。但是這些原理的製造者只要敢說他現在所提出的原理——也包括剛才約西夫神父列舉的一部分——是一些不可動搖的、天然的、永恆的真理,那就是直接反對教會,反對它的神聖的、永恆的、不可動搖的使命。這就是我的那篇文章的全部內容。」

  「用兩句話來說,」佩西神父字斟句酌地又說,「根據我們十九世紀明確宣揚的某些學說,教會應該逐漸化為國家,仿佛由低級形態上升為高級形態,隨即在裡面消滅,讓位給科學、時代精神和文明。如果它不願而且抗拒,那就只在國家內另騰出一個角落給它,還要加以監督,——現在歐洲各國就到處是這樣的情形。但是照俄國人的見解和希望,卻並不是要讓教會象由低級形態升為高級形態似的轉化為國家,相反地,是國家最終不應成為別的,而恰恰應該只成為教會。這是會來的,肯定會來的!」

  「好吧,老實說,您現在使我放心了些,」米烏索夫冷笑一聲,又把架著的兩腿替換了一下,「那麼據我理解,這是要實現一種無限遼遠的理想,在基督再度降臨時的事情。那就聽便吧。一種再沒有一切戰爭、外交官、銀行等等的美妙的、烏托邦式的幻想。甚至有點象社會主義。我還以為這一切是認真的,譬如說,現在教會就要裁判刑事案件,判決鞭笞和徒刑,甚至死刑。」

  「即使現在就只有宗教社會法庭,教會也不會把人流放出去,或判決死刑的。而且犯罪和對於犯罪的眼光到那時一定會改變,自然是漸漸地改變,不是突然一下子立刻就變,但是會很快的。……」伊凡·費多羅維奇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平靜地說。

  「您說的這是真話麼?」米烏索夫盯著他說。

  「假使一切都是教會的,那麼教會就一定會把犯罪和不服從的人開除出去,而不會殺他的頭的。」伊凡·費多羅維奇繼續說。「我問您,被開除出去的人到哪裡去呢?那時他不但應該象現在似的離開人們,而且要離開基督。他一犯罪,不但是對於人類的反叛,也是背叛了基督的教會。自然,嚴格地講,現在也是如此,但到底還沒有明確地加以宣告,因此,現在的罪人常常想自己欺騙自己的良心:『我偷了東西,卻沒有存心反對教會,我沒有與基督為敵。』現在的罪人老是這樣自己對自己說,但是一旦教會代替了國家,他就很難再說這種話了,除非否認地上的一切教會:『所有的人都是錯的,大家都迷了正道,大家都屬￿虛偽的教會,只有我這殺人犯和小偷,才代表真正的基督教會。』這當然是很難自己承認的,需要有重大的條件,那就是百年不遇的特殊情況。再從另一方面講,教會自身對於犯罪的看法也應該拋棄現在那種近乎異端的看法,由機械地除掉被染汙的分子,象現在為了保護社會所做的那樣,完全而切實地改變為拯救人,讓人重新獲得復活、再生的觀念。」

  「這又是怎麼回事?我又不明白了。」米烏索夫插嘴說。

  「這又是一種幻想。一種無形的,無法捉摸的東西。什麼開除,開除是什麼意思?我疑心您簡直是在那裡開玩笑,伊凡·費多羅維奇。」

  「實際上現在就是這樣的,」長老忽然說,大家馬上全都轉臉朝著他,「假使現在沒有基督教會,那麼罪人作惡就將沒有任何阻擋,甚至事後沒有對他的懲罰。這裡說的是真正的懲罰,不是象他們現在所說的那種機械的、在大多數情況下只能使心靈更加痛苦的懲罰,而是真正的懲罰,唯一實在的,唯一令人生畏、使人安分、教人良心發現的懲罰。」

  「請問,怎麼會這樣的呢?」米烏索夫十分好奇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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