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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阿爾卡季·伊凡諾維奇把瑪夫娜送進廚房,要了鑰匙,然後將她鎖在那裡。隨後他就上班去了。一路上,他翻來覆去地想,他怎麼去見尤利安·馬斯塔科維奇,這樣去方便嗎?不冒失嗎?他是懷著耽心的心情來到辦公室的,他怯生生地打聽,大人是否在這裡。回答是:他不在,而且也不會來。阿爾卡季·伊凡諾維奇突然想起要上他家裡去找,但及時地轉念一想:既然尤利安·馬斯塔科維奇沒來上班,那就是說他可能在家裡有事。於是他留下來了。他覺得時間顯得無限地長。他順便打問了一下交給舒姆科夫那份工作的情況,但是誰也不知道。只知道尤利安·馬斯塔科維奇給了他一份特殊的任務,究竟是什麼任務,誰也不知道。最後,時鐘敲響了三下,阿爾卡季·伊凡諾維奇便跑回家去。在這廳裡,一個文書把他攔住,說瓦西裡·彼得羅維奇·舒姆科夫來過,大概是十二點多的時候。文書又補充說,他問過您和尤利安·馬斯塔科維奇是否在這裡。一聽這話,阿爾卡季·伊凡諾維奇便雇上一輛馬車,趕回家去,心裡嚇得要死。

  舒姆科夫在家。他在房裡走來走去,心情極其激動。望瞭望阿爾卡季·伊凡諾維奇以後,他好像馬上恢復過來了,頭腦清醒了,於是急忙掩飾自己的激動。他默默地坐下來抄寫。好像他回避回答自己朋友提出的問題,這些問題使他感到沉重,他自己在暗暗地想好了一個什麼決定,但已下決心不把自己的決定公開出來,以後也決不再依賴友誼。這使阿爾卡季大吃一驚,他的心受到了重重的一擊,感到極大的痛苦。他坐在床上,把他擁有的,唯一的一本小書翻開來,但他自己的兩眼卻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瓦夏蒼白的面孔。瓦夏還是頑強地沉默著,不停地抄寫,頭也沒抬。這樣過去了好幾個小時,阿爾卡季的痛苦發展到了極點。十點多鐘的時候,瓦夏終於抬起頭來,用遲鈍、呆滯的目光看了看阿爾卡季。阿爾卡季一直在等待。過了兩三分鐘,瓦夏仍然沒有開口說話。

  「瓦夏!」阿爾卡季喊了一聲,瓦夏沒有回答。「瓦夏!」他從床上跳下來,又喊了一聲。「瓦夏,你出什麼事啦?你怎麼啦?」他一邊喊叫,一邊跑到瓦夏的身邊。瓦夏抬起頭來,又望瞭望他,目光還是那麼遲鈍、呆滯。「他發呆了。」阿爾卡季這麼一想,嚇得全身發抖。他抓起一瓶冷水,然後把瓦夏喊起來,給他頭上澆水,打濕他的太陽穴,用自己的兩手給他搓手。於是瓦夏清醒過來了。「瓦夏,瓦夏!」阿爾卡季連連喊叫,淚流滿面,再也止不住了。「瓦夏,你千萬不要毀了自己,你想起來了吧,快快想起來!……」他沒把話說完,熱烈地把他抱在自己的懷裡。一種沉重的感覺,掠過瓦夏的全身。他搓搓自己的額頭,狠狠地抓住自己的腦袋,好像怕它會飛走似的。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搞的!」他終於開口說話了。「我好像受了重重的內傷,痛苦極了。不過,現在好了!夠啦,阿爾卡季,你不要悲傷!夠了!」他用憂鬱的、疲憊不堪的目光望著阿爾卡季再三反復說道。「你幹嗎感到不安呢!夠啦!」

  「你這是,你是在安慰我,」阿爾卡季大聲嚷叫,他的心都碎了。「瓦夏,」他終於說道,「你躺下,睡一會兒,好嗎?不要白白地折磨自己!最好以後再坐下來抄寫!」

  「對,對!」瓦夏重複說道,「你放心!我就躺下,好。對!

  你知道嗎,我想幹完,但現在改變主意了,對……」

  於是阿爾卡季把他拖到床上。

  「你聽著,瓦夏,」他堅決說道,「必須徹底解決這個問題!你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哎呀!」瓦夏說完就揮了一下虛弱的手,把頭扭到了另一個方向。

  「算了吧,瓦夏,你算了吧!快下決心!我不希望成為殺害你的兇手。我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我知道,既然你沒下決心,你是睡不著的。」

  「隨你怎麼想吧,隨你的便。」瓦夏神秘莫測地重複說道。

  「他讓步了!」阿爾卡季·伊凡諾維奇這麼想道。

  「你聽聽我的話,瓦夏,」他說道,「你回想一下我對你說過的話,我明天一定救你,我明天要決定你的命運!我說的是什麼?是命運!瓦夏,你把我嚇糊塗了,嚇得我學著你的腔調說話。多悲哀!簡直是一派胡言亂語,盡是無稽之談。你不想失去尤利安·馬斯塔科維奇對你的好感,對你的偏愛。是的!如果你願意,你是可以不失去的,這一點你會看到的……我……」

  阿爾卡季·伊凡諾維奇還可以談很久,但瓦夏把他的話打斷了。他在床上稍稍抬起自己的身子,默默地用兩手摟住阿爾卡季·伊凡諾維奇的頸脖子,吻了又吻。

  「夠啦!」他用虛弱的聲音說道,「夠啦!這事已經說夠啦!」

  接著他又把腦袋轉過來,對著牆壁。

  「我的天啦!」阿爾卡季想道,「我的天啦!他出什麼事啦?他完全糊塗了。他怎麼決定這麼幹呢?他一定會毀了他自己的。」

  阿爾卡季絕望地望著他。

  「如果他是得病,」阿爾卡季想道,「那可能還好些。病一好,耽心也就會隨著過去,一切事情都會很好處理。我在胡說什麼呀!哎呀,我的主呀!……」

  與此同時,瓦夏似乎開始打盹了。阿爾卡季·伊凡諾維奇非常高興。「好徵兆!」他想道。他決定整夜坐在他身邊。但是瓦夏自己並不心安。他時不時地抖動,在床上翻來覆去,有時又睜開眼看一陣子。最後,疲倦占了上風,他似乎睡下去了,像死人一樣。時間已經將近午夜兩點。阿爾卡季·伊凡諾維奇手肘靠在桌子上,身子坐在椅子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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