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 上頁 下頁 |
一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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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他到這兒來幹嗎麼?媽媽很相信他,我也不知道相信他什麼。她以為,這一套他無所不知(比如法律以及諸如此類),任何事他都能辦到。你猜她現在在打什麼主意?因為我沒能當上公爵夫人,她心裡暗自感到痛苦,很惋惜。這個想法讓她食不甘味,看來,她已經把自己的心事向馬斯洛博耶夫完全公開了。跟父親她是不敢說這話的,因此她想:能不能讓馬斯洛博耶夫幫她一點忙呢?能不能哪怕是照法律辦事呢?看來馬斯洛博耶夫並沒有掃她的興,因此她就請他喝酒的,」娜塔莎又嘲笑地加了一句。 「這調皮鬼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你是怎麼知道的?」 「媽媽自己對我說漏了嘴……繞著彎兒說的……」 「內莉怎麼樣?她怎麼樣?」我問。 「我甚至感到奇怪,萬尼亞:你怎麼到現在還沒問她!」娜塔莎責備道。 內莉是這家所有人的寵兒。娜塔莎非常愛她,內莉也終於把自己的心整個兒交給了她。可憐的孩子!她根本不曾料到,居然有這麼一天,她會找到這樣一些好人,找到這麼多愛,我也高興地看到,這顆憤世嫉俗的心終於軟化了,向我們所有的人敞開了自己的心扉。她以一種病態的熾烈的感情回報了大家對她的普遍的愛,這同她的過去一切,同鬱結在她心中的不信任、怨憤和桀騖不馴是截然相反,大異其趣的。後又說回來,即使現在,內莉也頂了很長時間中,長時間而又故意地向我們隱瞞鬱結在她心頭的和解之淚,直到最後才對我們大家完全以心相許。她非常愛娜塔莎,接著又愛上了老爺子。我也成了她不可須臾離開的人,如果我長久不去,她的病就會加重。最近這一次,為了完成被我耽誤了的書稿,我要告別兩天,臨行前,我苦口婆心地說了許多勸慰她的話……當然是繞著彎說的。內莉仍舊不好意思太直露、大無顧忌地表露自己的感情…… 她的情況使我們大家都感到非常不安。大家默默地二話沒說就定了下來,讓她永遠留在尼古拉·謝爾蓋伊奇家,然而離開彼得堡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她的病情卻越來越惡化。她的病是從我帶她去見兩位老人家,他們同娜塔莎言歸於好的那天開始的。話又說回來,我扯到哪去啦,她原先就有病。她的病過去就在逐漸加重,但是現在卻以非常快的速度開始惡化了。我不知道,也無法正確判定她到底生的是什麼病。誠然,她犯病的次數比過去多了點兒,然而主要的是她出現了某種衰弱、體虛和筋疲力盡,不斷地忽冷忽熱和神經緊張——這一切在最近幾天竟使她病情惡化,已經不能下床了。說來也怪:她的病越重,她對我們的態度就越溫柔、越親熱、越坦誠。三天前,我從她的小床旁走過,她突然抓住我的手,把我拉到她身邊。屋裡沒有一個人。她的臉在發燒(她瘦多了),眼睛像火一樣發著光。她像抽風般熱情洋溢地向我探過身來,當我向她彎下了腰,她就伸出她章黑而又消瘦的胳臂緊緊地摟住我的脖子,用力地吻了我兩下,然後立刻要求讓娜塔莎到她這兒來;我把她叫來了;內莉硬要娜塔莎坐到她身邊的床上,而且看著她…… 「我也很想看看您,」她說,「我昨天做了個夢,夢見了您,今天夜裡也肯定會夢見您……我經常夢見您……每天夜裡……」 她分明有什麼話要說,有種說不出來的感情壓在她心頭;但是她自己也不清楚這到底是什麼感情,也不知道怎樣才能把它表露出來…… 除了我,她幾乎最愛尼古拉·謝爾蓋伊奇了。應當說,尼古拉·謝爾蓋伊奇幾乎就跟愛娜塔莎一樣愛她。他有一種驚人的本領,能讓內莉開心和退內莉發笑,他只要一走進內莉的房間,她就會發出格格的笑聲,甚至開始淘氣。這個病女孩開心得像個小小孩,跟他老人家撒嬌,笑話他,把自己做的夢講給他聽,並且每次總要編點什麼出來,硬要他再講一遍,他老人家看著他的「小女兒內莉」,更是既開心又得意,因為有了她,每天都歡天喜地,而且越來越開心了。 「因為我們受了那麼多苦,所以上帝才把她賞給了我們大家,」有一次他對我說,他剛從內莉的房間裡出來,照例給她畫了十字,祝了她晚安。 每天晚上,當我們大家聚在一起的時候(馬斯洛博耶夫幾乎每天晚上來),那位老大夫有時也來,他已經全心全意地愛上了伊赫梅涅夫家,對他們依依不捨;內莉也坐在安樂椅裡被抬了出來,挨著我們坐在圓桌旁。通露臺的門敞開著。被夕陽映照的、綠蔭遍地的小花園,一覽無遺。從花園裡吹來一陣陣草木的清香和剛剛開放的丁香花的芳香。內莉坐在自己的安樂椅裡親切地看著我們大家,傾聽著我們說話。有時候她活躍起來,不知不覺地也開口說些什麼……但是,在這樣的時刻,我們大家總是惴惴不安地聽著她說話,因為在她的回憶中有一些我們不敢觸及的話題。那天,她忐忑不安,痛苦萬分,又要向我們敘述她的身世時,我、娜塔莎和伊赫梅涅夫老兩口都感到非意識到我們非常對不起她。大夫特別反對作這樣的回憶,大家總是極力變換話題。在這種情況下,內前就極力不向我們表露,我們的這番苦心她是懂得的,而是同大夫或者尼古拉·謝爾蓋伊奇故意值笑玩鬧…… 然而,她的病情卻越來趨惡化了。她變得異常敏感。她的心跳動得很不規律。大夫甚至告訴我,她可能會很快死的。 我沒有把這話告訴伊赫梅涅夫夫婦,以免使他們驚惶不安。尼古拉·謝爾蓋伊奇堅信——她的病在動身前肯定會康復。 「聽,爸爸也回來啦,」娜塔莎聽見他說話的聲音後說道,「咱們進去吧,萬尼亞。」 尼古拉·謝爾蓋伊奇按照老習慣一跨過門檻便開始大聲說話。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向他連連擺手。老爺子便立刻安靜下來,看見我和娜塔莎後,他連忙心急火燎地悄聲告訴我們他此番奔走的收穫:他為之奔走的那份工作已經到手了,因此他很高興。 「再過兩星期就可以走馬上任啦,」他握著兩手說道,關切地斜過眼去看了一眼娜塔莎。但是娜塔莎笑而不答,走過來擁抱他,他見狀心中的疑慮便一下子煙消雲散了。 「要走馬上任啦,要走馬上任啦,我的朋友們,要走馬上任啦!」他歡天喜地地說道,「不過就是你,萬尼亞,要跟你分別讓人覺得難過……(我要指出,他一次也沒建議讓我跟他們一起去,按照他的性格,他是一定會提出這一建議的……如果換了種情況,也就是說,如果他不知道我愛娜塔莎的話。) 「嗯,但是有什麼辦法呢,朋友們,有什麼辦法呢!我感到很難過,萬尼亞;但是換個地方就會使我們大家煥發出生機……換個地方——也就是換了一切」他又一次瞥了娜塔莎一眼,補充道。 他相信這個,而且對自己的這一信念感到高興。 「那內莉呢?」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問。 「內莉?那有什麼……寶貝兒,她有點小毛病,但是到走的時候她肯定會好起來的。現在,她就好些了:你看呢,萬尼亞?」他仿佛害怕似的問道,又擔心地看著我,仿佛只有我才能解決他的困惑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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