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 上頁 下頁 |
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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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02章 他正是飛也似的跑進來的,而且容光煥發,喜氣洋洋。看得出來,這四天,他過得快活而又幸福。他臉上的表情似乎赫然寫著,他有什麼事要告訴我們。 「我這不是來了!」他向全屋莊嚴宣告,「我本該比誰都來得早。但是,你們馬上就會知道一切,一切,一切的!爸爸,方才咱倆還沒來得及說滿兩句話,而我有許多話要告訴你。他只有在稱心如意的時候才允許我對他稱呼你,」他又把話打斷,對我說道,「真的,換了個時候,他就硬是不許!他的策略是不動聲色:先開口對我說您。但是從今天起我希望他永遠稱心如意,我一定要做到這點!總之,這四天,我整個兒都變了,完完全全變了,我會原原本本地把一切都告訴你們的。不過這是後話,以後再說不遲。現在先說最要緊的:我又看見了她!她!我們又見面了!娜塔莎,寶貝兒,你好,我的天使!」他說道,在她身邊坐下,貪婪地親吻她的手,「這幾天我真是太想你了!但是不管怎麼說--我辦不到,我沒法面面俱到。親愛的!你好像瘦了點,面色也顯得有點蒼白……」 他興高采烈地用親吻親遍了她的雙手,用他那雙美麗的眼睛貪婪地看著她,好像怎麼也看不夠似的。我抬頭望了一眼娜塔莎,從她的臉上可以看出,我倆所見略同:他完全是無辜的。再說,這個無辜的人什麼時候會變得於心有愧呢?嬌豔的紅暈霎時佈滿了娜塔莎蒼白的面頰,仿佛擠進她心臟中的血霎時都湧上了頭部。她的兩眼在閃閃發光,驕傲地瞥了一眼公爵。 「但是你……這麼多天……到底上哪了呢?」她用克制的、時斷時續的聲音問道。她呼吸沉重而又不均勻。我的上帝,她多麼愛他呀! 「問題在於我真的好像在你面前於心有愧似的;我是說好好!不用說,我確實於心有愧,這,我自己知道,我來就因為我知道。卡佳昨天和今天都對我說,一個女人是不會原諒這種疏忽大意的(我們星期二在這裡發生的事,她統統知道;我第二天就告訴她了)。我跟她爭論,一再向她證明,我說這個女人叫娜塔莎,普天下也許只有一個人能夠與她匹敵:這人就是卡佳;我到這裡來,自然知道,在這場爭論中我贏了。難道像你這樣一位天使會不原諒我嗎?『他沒來,一定有什麼事使他來不了,決不是因為他不愛我了,』我的娜培莎一定是這樣想的!再說,怎能不愛你呢?難道可能嗎?我整個兒的心都在想念你。不過我還是於心有愧!可是當你知道一切以後,你一定會頭一個宣佈我是無辜的!我這就原原本本地告訴你,我須要向你們大家一吐心曲;這也就是我到這兒來的目的。今天(曾有半分鐘的空閒),我本想插翅飛來,為的是來匆匆地親吻你一下,但是事與願違:卡佳因有要事讓我立刻上她那裡去一下。這事還在我坐上馬車之前,爸爸。你不是看見我了嗎;這是另一次,當時我去看卡佳是她另有短箋相邀。要知道,現在我們的信差可忙啦,整天价從這家跑到那家地來回送信。伊萬·彼得羅維奇,您的那封短信我昨天夜裡才拜讀,您在信裡說的話完全正確。但是有什麼辦法呢:分身乏術啊!於是我想:明天晚上我就可以證明我是無辜的了;因為今天晚上我不能不來看你,娜塔莎。」 「什麼短信?」娜塔莎問。 「他去看過我,我自然不在家,於是他就在留給我的一封信中把我臭駡了一通,為的是我沒有常常來看你。他罵得完全對。這是昨天的事。」 娜塔莎瞥了我一眼。 「既然你從早到晚都有時間待在卡捷琳娜·費奧多羅芙娜身邊……」公爵開口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阿廖沙打聽他的話道,「既然你能去卡佳那裡,那你就有加倍的理由到這裡來。』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甚至還要補充一點;不是加倍的理由,而是一百萬倍的理由!但是,第一,生活中常常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意料不到的事,把一切都弄亂了,搞了個底兒朝天。嗯,我也發生了這樣的事。實話告訴你們吧,這幾天我完全變了,從頭到腳整個兒都變了;由此可見確有要事!」 「啊呀,我的上帝,你倒是出了什麼事呢!你就別賣關子啦!」柳塔莎叫道,微笑地看著阿廖沙那副心急火燎的樣子。 他那樣子確實有點可笑:他急於把什麼都說出來;說起話來像打鼓點似的又快又急,全亂了套。他想一股腦兒把所有的話全說出來。但是他一面說一面始終沒有鬆開娜塔莎的手,不停地把她的手湊到嘴邊,好像怎麼也親不夠似的。 「問題就在於我出了一連串的事,」阿廖沙繼續道,「啊呀,諸位!我看見了什麼,我做了什麼,我認識了一些怎樣的人同!首先是卡佳:簡直是個十全十美的女人!而在此之前我居然對她一無所知!當時,星期二,我曾經跟你談到過她,娜塔莎--記得嗎,我說的時候還那麼興高采烈,唉,即使當時,我對她也幾乎一無所知。她一直對我藏著掖著,直到最近。但是現在我們彼此已經完全瞭解了。現在我跟她已經你我相稱了。但是我還是從頭說起吧:第一,娜塔莎,你不知道她對我說了你一些什麼,因為我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三,把我們這裡發生的事統統告訴她了……順便提一下:我記起來了,那天上午,也就是星期三,我來看你的時候,我在你面前顯得多台問!你興沖沖地迎接我,你一門心思考慮的全是我們的新情況,你想同我說說這一切;你心事重重,與此同時,又跟我打呀鬧呀,我知故作正經,一副順乎其然的模樣!噢,笨蛋!笨蛋!要知道,說真格的,我當時想要炫耀一番,吹噓一通,因為我很快要做丈夫了,要做個正經八百的人了,我居然想在你面前吹噓和賣弄,豈非太可笑了嗎!啊呀,還用說嗎,你當時曾經笑話我,我這是活孩,活該受到你的嘲笑!」 公爵坐著默然不語,帶著一種得意而又嘲弄的微笑望著阿廖沙。兒子表露的這種既浮躁而又可笑的觀點,他似乎看了很高興。整個這天晚上,我一直在用心觀察他,並且堅信,他根本就不愛自己的兒子,儘管有人說他這個做父親的太溺愛他了。 「見過你以後,我就去看卡佳,」阿廖沙滔滔不絕地說道,「我已經說過,我們僅僅在今天上午才彼此完全相知;這事怎麼發生的,真奇怪……我都記不得了……幾句熱烈的言詞,坦率陳述的幾點感覺和想法,我們就心心相印,成了終身知己。你應當,應當認識她,娜塔莎!她對我說到你,說得多麼好,多麼中肯啊!她向我解釋,說你對我來說是個無價之寶!漸漸地、漸漸地她向我說明了自己的一切想法和自己的人生觀;這是一個非常嚴肅而又熱情的姑娘!她講到我們的天職,我們的使命,並說我們大家都應當為人類服務,因此,在這麼五六個小時的談話中,我們就完完全全心心相印了,最後我們就互相向對方起誓:永遠保持友誼,我們要終生在一起,共同奮鬥!」 「奮鬥什麼呀?」公爵詫異地問。 「我完全變了,父親,當然這一切一定會使你感到奇怪,我早預感到你會品頭論足地反對我的,」阿廖沙莊重地回答道,「你們都是講究實際的人,你們有許多陳規陋習,既護乎其然,又刻板守舊;你們對一切新事物,對一切年輕的、新鮮的東西都抱著不信任的、敵對的、嘲笑的態度。但是我現在已經不是幾天前你知道的那個我了。我成了另一個人!我敢於直面世界上的一切人和事。如果我知道我的信念是對的,我就要堅持到底,海姑石爛,決不回頭,只要我不迷路,不暈頭轉向,那我就是一個光明正大的人。這對我就足夠了。今後你們愛說什麼只管說去,我堅信自己是對的。」 「是嗎!」公爵嘲笑地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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