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 上頁 下頁
四二


  不!不!如果您認為我會有這樣的想法,您就在罵我了、也請您千萬別以為,根據您對小兒作出的犧牲,我早就有把握,您一定求之不得;我又要說,此言差矣!我要頭一個大聲地說:他配不上您,而且……(他心好而又光明磊落)--他自己也會肯定這點的。但是,這還不夠。在這麼晚的時候吸引我到這裡來的不僅僅是這個……我到這裡來……(他恭恭敬敬而又帶有幾分莊重地從自己的座位上微微欠起身子)我到這裡來的目的是想做您的朋友!我知道我沒有這樣做的絲毫權利,而是相反!但是-一請允許我努把力來贏得這種權利!請允許我抱有希望!」

  他在娜塔莎面前恭恭敬敬地低眉俯首,等候她的答覆。在他說這番話的時候,我一直在注意地觀察他。他發現了這點。

  他在作這一番講演的時候,態度很冷淡,略有賣弄口才、嘩眾取寵之意,而在說某些話的時候甚至帶有某種漫不經心之態。他作這番講演的前後語調,有時候甚至同吸引他對我們進行初次拜訪(而且來非其時,特別是他與我們還處在這樣的一種關係下)的一時衝動很不協調。他的某些措詞也有明顯的矯揉造作之嫌,在說有些話的時候(他的講演十分冗長,而且長得令人奇怪),他還故作姿態,似乎他是一位怪人,儘管百感交集,可是還極力裝出一副幽默、隨便和打趣的樣子,來掩蓋他那情不自禁的感情。但是這一切我都是在以後才明白過來的;當時則是另一種心情。最後幾句話他說得那麼慷慨激昂,那麼富有感情,那模樣又是那麼真誠,充滿對娜塔莎的尊敬之忱,因而把我們大家全都征服了。他的睫毛上甚至還有某種類似淚花的東西閃了一下。娜塔莎的那顆高尚的心完全被征服了。她緊隨他之後,也從自己的坐位上微微起立,默默地、十分激動地把自己的手伸給了他。他拿起這只手,溫順而又動情地親吻了一下。阿廖沙興高采烈,高興得什麼似的。

  「我怎麼跟您說的,娜塔莎!」他叫道,「你不相信我嘛!你不相信他是世界上最高尚的人嘛!現在您看見啦,親眼看見了吧!……」

  他撲向父親,熱烈地擁抱他。他也同樣熱烈地擁抱了他,但又似乎羞於表露自己的感情似的,急於縮短這一父慈手孝的動人場面。

  「夠啦,」他說道,拿起自己的禮帽,「我該走了。我本來只請求你們給我十分鐘,可是卻坐了整整一小時,」他微笑著加了一句,「不過,我雖然走了,但卻熱烈地和迫不及待地想跟您儘快地再次見面。您能不能允許我常來看您呢?」

  「當然,當然!」娜塔莎回答,「請常來!我希望能夠儘快地……喜歡您……」她有點尷尬地加了一句。

  「您的感情多麼真摯,您為人又是多麼誠實啊!」公爵道,對她剛才說的話微微一笑。「您甚至都不想虛與委蛇地隨意客套一番。但是您的真摯卻比所有那些做作出來的客套更寶貴。可不是嗎!我意識到,我尚須花費很長很長時間才能博得您的垂愛!」

  「好了。別誇我啦……夠啦!」娜塔莎不好意思地悄聲道。這時她顯得多麼美啊!

  「那就這樣!」公爵決定道,「不過,還有兩句話,說件正經事。您不能想像我有多麼不幸!要知道,明天我不能來看您,明天來不了,後天也來不了。今天晚上,我收到一封信,這封信對我很重要,他讓我立刻去辦一件事,這事我無論如何躲不開。明天一早我就離開彼得堡。請于萬別以為我之所以這麼晚還來看您,決不是因為我明天沒工夫,非但明天沒工夫,後天也沒工夫。您自然不會有此想法,但是您瞧,我這人心眼兒小,總愛疑神疑鬼!為什麼我會覺得您一定會這樣想呢?是啊,我這一生中,我這疑心病給我添了不少麻煩,例如,鄙人跟尊府的爭執,也許全是我這倒黴的性格所致!……今天是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我都不在彼得堡。至於星期六,我希望我一定能夠回來,而且當天就來看您。訪問,我能到您這兒來待上整整一個晚上嗎?」

  「能呀,還用問嗎!」娜塔莎叫了起來,「星期六晚上,我等您!我將翹首以待,恭候光臨!」

  「我太高興了!我要多多地、多多地瞭解您才是!不過……我該走了!但是,在走之前,我不能不握握您的手,」他慕地向我轉過身來,繼續道,「對不起!我們現在說話老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我已經有好幾次有幸見到過您,甚至有一次咱倆還互相作了介紹。在離開這裡以前,我不能不向您表示,能夠同您再次認識,我感到多麼愉快。」

  「咱倆的確見過面,」我握住他向我伸過來的手,答道,「但是,對不起,找不記得咱倆彼此介紹過。」

  「去年在P公爵府。」

  「對不起,我忘了。但是,我向您保證,這次絕對忘不了。今晚對於我特別難忘。」

  「是的,足下言之有理,在下也有同感。我早知道您是娜塔利婭·尼古拉耶芙娜和小兒的心腹之交。我希望能在你們三人中忝列第四。不知您以為然否介他轉過身去,面向娜塔莎,又加了一句。

  「是的,他是我們的摯友,我們大家都應當在一起!」娜塔莎深情地答道。可憐的姑娘!她看到公爵並未忘了跟我寒暄問好,高興得什麼似的。她多麼愛我啊!

  「您才坐過人,我遇到過您的許多崇拜者,」公爵繼續道,「我還認識兩位最真誠地仰慕足下的女士。她倆都非常樂意結識足下,向您親自討教。她們是我的好友伯爵夫人和她的繼女卡捷琳娜·費奧多羅芙娜·菲刊蒙諾娃。請允許我抱有希望,您不至於拒絕我的不清之請,讓我高興地把您介紹給這兩位女士吧。」

  「鄙人不勝榮幸之至,雖然我現在深居簡出,很少與人來往……」

  「但是,請示尊址!尊駕現住何處?我將高興地……」

  「我從來不在捨下接待來客,公爵,至少在目前。」

  「但是我,我雖然無權享受例外……但是……」

  「也罷,既然您一定要來,盛情難卻。我住在某某胡同的克盧根公寓。」

  「克盧根公寓!」他叫道,好像對什麼事情大吃一驚似的。「什麼!您……住那兒多久了?」

  「不,不很久,」我答道,不由得定睛看了看他。「捨下是四十四號。」

  「住四十四號?您住那兒……就一個人?」

  「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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