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 上頁 下頁
三三


  「我!」

  「是的,你,你!你是他的死對頭,既是隱秘的,又是公開的!你一講到他就很得牙癢癢的。我已經發現一千次了,你最大的快樂就是貶低他和給他臉上抹黑!正是抹黑。我說的是大實話!」

  「這話你也跟我說過一子遍了。夠啦,娜塔莎;不說他了。」

  「我真想搬家,另外我套房子,」她沉默了一會兒以後又開口道,「請你別生氣,萬尼亞……」

  「那又怎麼樣,搬了家,他也會我去的,而我,上帝作證,我並沒有生氣。」

  「愛情的力量是大的;新的愛情會拖住他的後腿。即使他回到我身邊來,也無非是待一忽兒就走,你看呢?」

  「不知道,娜塔莎,他身上的一切都毫無道理,他想既娶她又愛你。似乎可以同時做兩件事似的。」

  「如果我有把握,他的確愛她,我的主意也就定了……萬尼亞!什麼事也別瞞我!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但是又不想告訴我呢?」

  她用一種不安的、探詢的目光望著我。

  「我什麼也不知道,我的朋友,我向你保證;我跟你一向無話不談。不過,我倒有個想法:也許他並不像我們想像的那樣對伯爵夫人的女兒一見鍾情,難捨難分。無非是一時鬼迷心竅罷了。」

  「你真這麼想,萬尼亞?上帝,我如果確有把握就好了!啊,我多麼想現在就能見到他啊,哪怕就看他一眼呢!一看他的臉我就一清二楚了!可是他不來!硬不來!」

  「你難道在等他,娜塔莎?」

  「不,他在她那兒;我知道;我派人去打聽過。我多麼希望也能看到她啊……我說萬尼亞,我又要胡說了,但是,難道我就沒法見到她嗎,任何地方也沒法遇上她?你說呢?」

  她不安地等候我回答。

  「見見她還是辦得到的。但是,光見到她也沒用呀。」

  「見見就夠了,一見到她,我心中就有數了。聽我說:我變得傻極了;在這裡走來走去,老是一個人,老是一個人——老在想;思緒萬平,像旋風似的,壓得人透不過氣來!我想出了一個辦法,萬尼亞:你能不能跟她認識認識呢?要知道,伯爵夫人誇過你寫的小說(當時你自己告訴我的);你有時候不是到P公爵家去參加晚會嗎①;她也常去。你想個辦法,讓別人把你介紹給她。要不的話,說不定阿廖涉也會介紹你跟她認識的。這樣一來,你就可以把有關她的一切都告訴我了。」

  「娜塔莎,我的朋友,這事以後談吧。我只想問你一件事:難道你當真認為你會鼓起勇氣來跟他分手嗎?現在你瞧你自己;難道你當真死心了?」

  ①P公爵可能指奧多耶夫斯基公爵(一八0三-一八六九)。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窮人》出版後,常去參加他主辦的文學音樂沙龍。

  「我-會-的!」她答道,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一切都為了他!我的整個生命都為了他!但是你知道嗎,萬尼亞,我最受不了的是,他現在待在她那兒,把我給忘了。他坐在她身邊,又說又笑,你記得嗎,就像他從前常常坐在這裡一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他看起人來總是這樣;他現在壓根兒沒想到,我坐在這裡……跟你在一起。」

  她沒把話說完,十分傷心地瞥了我一眼。

  「娜塔莎,那你怎麼剛才還,不多一會兒前還說……」

  「讓我們一起,大家在一起分手吧!」她神態飛揚地打斷了我的話。「我親自祝福他喜結良緣。不過,萬尼亞,他第一個把我忘了畢竟不是滋味,對嗎?唉,萬尼亞,這多麼痛苦啊!我自己都不明白我自己了:冷靜下來想想是一回事,做起來又是另一回事!真不知道我還會出什麼事!」

  「得了,得了,娜塔莎,你別急嘛!……」

  「已經五天了,每小時,每分鐘……無論在夢中,還是睡不著——想的都是,都是他呀!我說萬尼亞:咱倆上那兒去吧,你陪我!」

  「得啦,娜塔莎。」

  「不,一定得去!我等你來就為這事,萬尼亞!這事我已經想了三天了。我寫信給你也是為了這事……你非陪我去不可;你不應該拒絕我的這一請求。……我一直在等你……都等三天了……今天那兒舉行晚會……他在那兒……走吧!」

  她好像神志不清,在說胡話。外屋傳來了吵鬧聲;瑪夫拉好像在跟什麼人爭吵。

  「慢,娜塔莎,誰呀?」我問,「你聽!」

  她側耳傾聽,不以為然地笑了笑,但是她的臉色突然變得煞白。

  「我的上帝!誰呀?」她用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

  她本想拽住我,不讓我出去,但是我還是出去了,進了外屋,看瑪夫拉到底怎麼啦,果然不出所料!那人正是阿廖沙。他在盤問瑪夫拉什麼事;她起先不讓他進來。

  「你這人打哪來的?」她頤指氣使,盛氣淩人地說道。「什麼?在哪浪蕩了?好,進去吧,進去吧!你甭想拍我的馬屁!進去呀;看你還有什麼話說?」

  「我誰也不怕!我編進去!」阿廖沙說,不過神態有點尷尬。

  「過去呀!你也太會鑽空子了!」

  「我偏進去!啊!您也在這兒,」他看見我後說道,「您在這兒,那太好了!我這不來啦;您瞧;我現在怎麼辦呢……」

  「進去不就得了,」我答道,「您怕什麼呢?」

  「我什麼也不怕,我向您保證,因為,上帝作證,這不能怪我。您以為都怪我嗎?您看好了,我馬上就可以解釋清楚我是無辜的。娜塔莎,可以進來嗎?」他站在關著的房門前虛張聲勢,鼓足了勇氣,叫道。

  沒有人回答。

  「這是怎麼啦?」他不安地問道。

  「沒什麼,她剛才還在裡面,」我回答,「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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