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 上頁 下頁 |
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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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15章 我去時僅有娜塔莎一人在家。她抱拳當胸,心事重重,若有所思地在屋裡靜靜地走來走去。桌上放著一隻茶炊,早在等我了,已行將熄滅。她默默地向我伸出了手,笑了笑。她面色蒼白,病容滿面。在她的笑容中有一種既痛苦又溫柔、逆來順受的表情。她那湛藍的、明亮的眼睛,好像比從前更大了,頭髮也好像更密了——這一切顯得這樣,都是因為瘦和病。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她一面向我伸出手來,一面說道,「我甚至想讓瑪夫拉上你家問問;我想,你不會又病了吧?」 「不,我沒病,有事耽擱了,我馬上告訴你是怎麼回事。倒是你怎麼啦,娜塔莎?出什麼事啦?」 「什麼事也沒出,」她答道,好像感到奇怪似的。「怎麼啦?」 「你寫信給我……信是昨天寫的,你讓我來,而且規定了時間,不能早,也不能晚;有點非同一般。」 「啊,對了!因為我昨天要等他來。」 「他怎麼啦,仍舊沒來?」 「沒來。因此我想:如果他不來,我就該跟你好好談談了,」她默然片刻後,又加了一句。 「那,今天晚上你也等過他?」 「不,沒有等他;他晚上在那兒。」 「你是怎麼想的呢,娜塔莎,他徹底地永遠不會來了嗎?」 「不用說,他會來的,」她回答,不知怎的特別嚴肅地看了看我。 她不喜歡我像連珠炮似的提問題。我們倆相對默然,繼續在屋裡走來走去。 「我一直在等你,萬尼亞,」她又笑吟吟地開口道,「你知道我在幹什麼?我在走來走去地背書;記得嗎,——小鈴檔,冬天的路:『我的茶炊燒開在橡木桌上……」,咱倆還在一起朗誦過呢: 暴風雪停了;一條雪路在閃亮, 睜開千萬隻朦朧的睡眼,黑夜在張望…… 下面是: 我突然聽到一個熱情的聲音在唱,伴隨著丁零丁零的小 鈴檔: 『啊,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那情郎, 『會前來憩息,趴在我胸上! 『我的生活多美呀!黎明映在玻璃上, 『同嚴寒嬉戲,發出熹微的光, 『我的茶飲燒開在橡木桌上, 『我的爐子在劈啪作響, 『照亮旮旯裡布幔後面的床……』① 「這詩寫得多好啊!這些詩句多麼憂傷,萬尼亞,一幅多麼奇妙、多麼廣袤無垠的圖畫。簡直是一幅繡花用的白布,僅僅勾勒了一些圖案——愛繡什麼就可以隨便繡什麼。兩種感覺:先前的和最近的。這只茶炊,這幅印花布慢——這一切是那麼親切……這就像我們從前居住的那個小縣城的小市民的家;我仿佛看到了這個家:房子是新的,用原木蓋的,牆上還沒鑲上木板……接著又是另一幅圖畫: 我又忽地聽到同一個聲音在唱, 伴隨著淒涼地響著的小鈴鐺: 『我那相好現在何方?我怕他闖了進來, 『把我擁抱,情意綿長! 『我過的是什麼日子啊!——又擠,又黑, 『又寂寞,我那閨房;風兒吹進窗…… 『窗外只有一株櫻桃在寂寞生長, 『但是連這也看不清,透過那滿是冰花的玻璃窗; 『也許它早已凍死,不再惆悵。 『我過的是什麼日子啊!花布床幔的顏色已經褪光; 『我病懨懨地躑躅閨房,也不去把親人探望, ①此處及以下均為俄國詩人波隆斯基(一八一九-一八九八)的詩《小鈴檔》(一八五四)。 『沒人來罵我,因為沒有了情郎…… 『只有老太婆在嘮叨,在嘟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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