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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


  第四部 第九章

  在前面一章所敘述的事件發生後過了兩個星期,我們故事裡人物的狀況有了很大的變化,因此不做些特別的解釋,我們是很難繼續下去的。但是我覺得,應該限於最簡單地闡明事實,盡可能不做別的解釋,原因也很簡單:因為有許多情況筆者自己也難以解釋清楚所發生的事情。我做這種事先聲明必然使讀者覺得相當奇怪和不明白:怎能敘述既無明確概念又無個人意見的事情呢?為了不致使自己處於更為尷尬的境地,最好還是舉例加以說明,也許,厚意的讀者會理解我為難在什麼地方,再說這個例子不是插話,相反是故事的真正和直接的繼續。

  過了兩個星期,也就是已經到了7月初。在這兩個星期中我們主人公的故事,特別是這個故事最近發生的變故,變成了一件奇怪的、相當逗人的、幾乎是難以置信的、同時又引人矚目的軼聞,漸漸地沿著與列別傑夫、普季岑、達裡婭·阿列克謝耶夫娜、葉潘欽家鄰近的所有街道傳播開來,簡言之,幾乎全城甚至郊區都在流傳,差不多整個社會——本地居民,別墅客,來聽音樂的人——全部談論著同一個故事的各種不同的說法,說什麼有一位公爵在一家有名的受尊敬的人家出了醜,拋棄了已經是他未婚妻的這家人家的小姐,迷戀了一個有名的風流女子,斷絕了一切過去的關係,並且不顧一切,不顧威嚇,不顧眾人的忿怒,打算日內跟這個被玷辱了的女人結婚,就在帕夫洛夫斯克這裡當眾公開舉行婚禮,而且要昂起頭,直面眾人,這件軼事漸漸被添加了許多醜聞,其中涉及到許多有名的要人,還使其賦有各種荒誕離奇和神秘莫惻的色彩,而從另一方面來說,這一軼事又以許多無可辯駁的一目了然的事實呈現在人們面前,因而大家的好奇心和流言蜚語當然是非常情有可原的。最精細、巧妙同時又近乎情理的說法歸於幾位頗有身份的流言專家,他們屬￿有理智的階層,在每個社交界總是急於最先向別人解釋清楚事件的來龍去脈,將此看做是自己使命,還往往覺得是一種樂趣。照他們的說法,一位有著高貴姓氏的年青公爵,幾乎是位富翁,癡呆者,但是個民主派,還傾心于屠格涅夫先生揭露的現代虛無主義,幾乎不大會說俄語,愛上了葉潘欽將軍的女兒並且到了將軍家把他看做未婚夫這一步。

  報上則刊登了一則關於一個法國教會學校學生的軼事。這個學生故意做出獻身當神父的舉動,故意自己請求授予這一神職,履行了全套儀式,各種各樣的崇敬、敬吻、宣誓等等,卻是為了在第二天致函自己的主教公開宣稱他不信上帝,認為欺騙人民和白白由人民來供養是可恥的,因而他要辭去昨天的聖職,要把自己的信函刊登在自由派的報紙上,公爵就像這個無神論者一樣仿佛玩弄了這一類假把戲,他們說,仿佛他故意等待未婚妻的父母召集一個隆重的晚會,把他介紹給許多要人,以便當眾大聲宣佈自己的思維方式,咒駡受人尊敬的達官貴人,當眾侮辱性地拒絕自己的未婚妻,並且在抗拒要將他帶出去的僕人時打碎了一隻漂亮的中國花瓶。

  他們還以詳述當代風尚的形式對此事補充說,頭腦不清的年輕人確實是愛自己未婚妻即將軍的女兒的,但卻拒絕了她,唯一的原因是虛無主義和為了製造未來的醜聞,他這樣做是為了不放棄當著整個上流社會的面與一個墮落的女人結婚的樂趣,並以此證明,在他的信念裡既沒有墮落的女人也沒有有道德的女人,有的只是自由的女人;他不相信上流社會和古老的區分女人的概念,他只相信「婦女問題」。說到底,在他眼裡墮落的女人甚至還比不墮落的要高尚些。這種解釋好像相當可信並為大多數別墅客所接受。

  何況每天發生的事實也證實了這一點。確實,許多事情是沒有解釋清楚的,據他們說,可憐的姑娘是那麼愛她的未婚夫(照有些人的說法是「勾引者」),在他拋棄她的第二天便跑去找他,而他正坐在自己的情婦身邊;另外有些人則要人們相信,相反,她是被他故意引到情婦那裡去的,這純粹是他的虛無主義作祟,也就是為了羞辱和侮弄姑娘,不論怎樣,人們對事件的興趣與日俱增,何況具有醜聞性質的婚禮確實即將舉行,這一點已不存絲毫懷疑。

  所以,假若要我解釋清楚——當然不是關於事件的虛無主義色彩,而只不過是這樣一些問題:擬定的婚禮在多大程度上滿足了公爵的真實願望?此刻這些願望究竟是什麼?眼下究竟如何確定我們主人公的心態?諸如此類等等,那麼我承認,是非常難以回答的。我只知道一點,婚禮確實已經擬定了日期,公爵本人全權委託給列別傑夫,凱勒爾以及列別傑夫為此事介紹給公爵的某一個熟人,由他們承擔起操辦這件事的全部事務,無論是教會方面的還是日常方面的;還吩咐了不要捨不得花錢;婚禮是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催促和堅持要辦的;凱勒爾被指定擔任公爵的儐相,這是他自己強烈要求討得的差使,而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的儐相則是布爾多夫斯基,他欣喜地接受了使命;婚禮的日子確定在7月初。但是除了這些相當確切的情況外,我還知曉的某些事實完全地把我弄糊塗了,因為它們恰恰與前面所說的是相矛盾的。

  比如,我堅決懷疑,在全權委託列別傑夫和其他人承辦一切事務之後,公爵幾乎當天就忘了他有了婚禮總管,有了儐相,有了婚期;如果說他急於做出安排,把一切操辦的事都交給別人,那麼純粹是為了使自己不去想這件事,也許,甚至是想儘快忘了這件事。在這種境況下他自己究竟在想什麼?他想要記住什麼,追求什麼,同樣沒有懷疑的是,這件事上沒有任何強加於他的因素(比如說來自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方面的壓力);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確實希望一定要儘快舉行婚禮,而且也是她而不是公爵想出來要這樣做;但是公爵爽快地答應了,甚至似乎漫不經心,仿佛向他請求做一件相當平常的事一樣。我面前這樣奇怪的事實很多,但是,這些事實不僅不能講清楚,據我看,無論舉出多少,反而會把闡明的真相槁糊塗了;但是,我還要再舉一個例子。

  我完全知道,在這兩個星期中公爵白天晚上都和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呆在一起;她帶他隨自己去散步,去聽音樂;他每天與她乘馬車兜風;只要有1個小時沒有見到她,公爵就開始牽掛她(從一切跡象來看,他是真心愛她的),無論她對他說什麼,整整幾小時他都帶著安詳溫和的微笑聽著,自己則幾乎不說一句話。但是我也知道,在這些日子裡有好幾次,甚至許多次,他突然去葉潘欽家,也不向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隱瞞這一點,為此她幾乎陷於絕望。我知道,葉潘欽家留在帕夫洛夫斯克期間沒有接待他,要求與阿格拉婭·伊萬諾夫娜會晤也總受到拒絕;他一聲不吭地走了,而第二天又到她們家去,仿佛完全忘了昨天遭到拒絕的事,當然,得到的是新的拒絕。我也知道,在阿格拉婭·伊萬諾夫娜從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那兒跑出來後過了1小時,也許,甚至還不到1小時,公爵已經在葉潘欽家,當然,他深信能在那裡找到阿格拉婭,於是他的到來引起了葉潘欽家的異常困惑和驚恐,因為阿格拉婭還沒有回家,他們從公爵那裡才第一次聽說,她和他一起去了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那兒。

  據說,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她的另兩個女兒、甚至ω公爵當時對公爵的態度異常生硬、不友好,當時他們還措辭激烈地表示拒絕與他來往和交朋友,特別是瓦爾瓦拉·阿爾還利翁諾夫娜突然來見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並聲稱阿格拉婭·伊萬諾夫娜已經在她家將近1小時之後;她還說,阿格拉婭目前的狀態非常糟糕,看來,不想回家。這一個最新消息使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最為震驚,而且是完全真實的:從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那裡出來後,阿格拉婭確實認為,與其是現在面對自己的家人,不如去死,因此才投奔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瓦爾瓦拉·阿爾達利翁諾夫娜當即就認為有必要,一刻也不延緩地,把這一切情況通知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於是母親及其另兩位女兒馬上起往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家,跟在她們後面的是一家之主、剛剛到家的伊萬·費奧多羅維奇;列夫·尼古拉耶維奇不顧他們的驅逐和不客氣的言辭,跟在他們後面慢慢走著;但是,瓦爾瓦拉·阿爾達利翁諾夫娜吩附了,那裡的人也沒有放他去見阿格拉婭。不過,事情的結局是,阿格拉婭一看見為她傷心落淚並絲毫也不責怪她的母親和姐姐,便撲到她們懷裡,立即跟她們一起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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