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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


  據說(雖然傳聞不完全確切),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這一回也仍然極不走運,他抓住瓦爾瓦拉·阿爾達到翁諾夫娜跑去見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的時機,單獨與阿洛拉婭在一起,想要表白自己對她的愛情;阿格拉婭不顧自己的苦惱和流淚,聽著他講,突然哈哈大笑又突然向他提了奇怪的問題:為了證明自己的愛情,他現在是否敢在蠟燭上燒自己的手指?據說,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為這一提議驚呆了,竟然不知所措,臉上現出異常的困惑;致使阿格拉婭歇斯底里地沖她放聲大笑、離開他跑到樓上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那裡去,她的父母就在那裡找到她的。

  這一軼聞是第二天由伊波利特傳到公爵這兒的,已經不能起床的伊波利特特地派人去叫公爵並告訴他這條消息:這一傳聞怎麼傳到伊波利特這兒的,我不知道,但是當公爵聽到要在蠟燭上燒手指這一節時,便放聲大笑起來,甚至使伊波利特也覺得驚訝,後來公爵又突然打起顫來,淚如雨下。總之,在這些日子裡他惶惶不安,六神無主,渾渾沌沌,痛苦異常。伊波利特乾脆斷言,認為他神經不正常,但是無論如何還不能肯定這一點。

  提供這些事實,又拒絕做出解釋,我決不是想在讀者面前為我們的主人公辯解。況且,我完全願意分擔他所激起的朋友對他的忿恨。甚至維拉·列別傑娃有一段時間對他也很忿恨,連科利亞也氣不忿;還有凱勒爾也忿忿不平,直到挑選他當儐相;更不用說列別傑夫本人了,他甚至開始耍花招反對公爵。也是出於憤慨,而且是相當真誠的。但關於這些我以後再說。總之我完全同意和相當讚賞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所說的相當有力的,甚至是心理分析非常深刻的那些話。那是在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家的事情發生後的第六或第七天,他在與公爵的友好交談中直截了當和不客氣地說出來的。

  順便要指出,不僅僅葉潘飲自己一家,還有所有與他家有直接或間接關係的人部認為必須跟公爵斷絕一切關係,比方說ω公爵遇見公爵時甚至轉過身去,不向他點頭行禮。但是葉甫益尼·帕夫洛維奇不怕因拜訪公爵而損害自己的名譽,也不顧每天又去葉潘欽家並受到必然特別殷勤好客的接待。他是在葉潘欽全家離開帕夫洛夫斯克的第二天到公爵那兒去的,進去時他已經知道外面傳揚的種種流盲查語,甚至他自己也許也部分地起了椎波助瀾的作用。公爵見到他高興得不得了,馬上就談起了葉潘欽家的情況;這樣樸實和直率的開端使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完全不受拘束,因此他無須轉彎抹角,直截了當地談正事。

  公爵還不知道葉潘欽家已經離去;獲悉消息後他很吃驚,臉也變蒼白了;但是過了一會兒也就搖了播頭,頗為困窘和若有所思地承認說,「這是必然的。」後來又很快探詢著:「他們去哪裡了?」

  當時葉甫益尼·帕夫洛維奇用心觀察了他,所有這一切。即急切而又質樸的提問,困窘同時又有一種奇怪的但率,惶惶不安和興奮激動,——這一切都使他吃驚不小。不過,他還是親切而詳盡地告訴了公爵一切:公爵許多情況還不知道,因而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是來自葉潘欽家的第一位信使。他證實,阿格拉婭確實病了,而且整整三天三夜沒有睡著,一直發燒,現在她好些了,已沒有任何危險,但是處於神經質的、歇斯底里的狀態……「幸好家裡一片安寧」對於過去的事不僅當著阿格拉婭的面竭力不提,甚至其餘人私下裡也不談及。父母已經彼此商定,等到秋天阿傑萊達結婚後全家去國外旅行;阿格拉婭默默地接受了關於此事的初步議論。」

  他,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也可能去國外。甚至ω公爵可能也打算與阿傑菜達一起去度過二個月國外生活,如果事務允許離開的話。將軍本人將會留下來。現在大家搬到他們的莊園科爾米諾去了,離彼得堡20俄裡,那裡有一幢寬敞的供主人住的房子。別洛孔斯卡婭還沒有去莫斯科,甚是好像是故意留下來的,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強烈地堅持,在發生這一切後不可能再留在帕夫洛夫斯克;他,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每天告訴她城裡的傳聞。他們認為搬到葉拉京的別墅去住也是不可能的。

  「是啊,實際上,」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補充說,「您自己也會同意,這能否叫人受得了……尤其是知道您這兒,您家裡每時每刻都在做的事,公爵,還有,儘管人家拒絕,您卻仍然每天去那裡求見……」

  「是的,是的,您說得對,我是想見阿格拉娜·伊萬諾夫娜……」公爵又搖起頭來。

  「啊,親愛的公爵,」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突然又興奮又憂愁地嚷道,「當時您怎麼能讓……這一切發生的呢?當然,當然,這一切對您來說是這麼出其不意……我承認,您必然會茫然失措的……而且無法阻失去理智的姑娘,這不是您力所能及的!但是,您可應該明白,這位姑娘對您……愛得認真和強烈到了何等地步。她不願意與另一個女人分享這種愛,而您……您卻能捨棄和毀掉這樣的寶貝!」

  「是的,是的,您說得對;是的,是我錯,」公爵十分憂鬱地說,「您要知道,只有她一個人,僅僅只有阿格拉婭一個人才這樣看待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其他任何人可都不是這樣看待她的。」

  「這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因而這一切更令人氣憤!」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十分激動地嚷了起來,「請原諒我、公爵,但是……我……我考慮過這件事,公爵,我反來複去想了許多;我瞭解過去發生的一切,我瞭解半年前的一切,瞭解一切,而所有這一切——沒什麼大不了!這一切只不過是頭腦發熱時的傾心,逢場作戲,想入非非,過眼煙雲,只有完全沒有經驗的姑娘出於其驚慌失措的嫉妒才把這當做什麼了不起的事情!」

  此時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已經完全不講客氣,放任地發洩自己的憤懣。他極富理智、條理清晰,甚至,我再說一遍,心理分析十分深刻地向公爵展現了一幅過去公爵與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全部關係的圖景。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一向具有口才,現在則達到了滔滔不絕的地步。「從最初起,」他宣稱,「您就是以虛假開始的;凡是以虛假開始的,必定是以虛假告終的,這是自然法則。我不認為,甚至感到氣忿,人家——嘿,反正有人——把您叫做白癡;對於這樣的稱呼來說您是大聰明了;但是您又是這麼怪,不像大家一樣,您自己也會承認的。我認為,整個事情發生的基礎是:首先是由於,這麼說吧、您天生的沒有經驗(公爵,請注意『天生的』這個字眼),其次是由於您非常樸實,再有是異常缺少分寸感(您自己已經好幾次意識到這一點了);

  最後是積濾在您頭腦裡的大量觀念,您老實得不同一般,至今還把它們當作是真正的,固有的,自然的觀念!您自己會承認,公爵,您與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鷹的關係從一開始就罩上了一層相對民主性的東西(為了簡便,我這樣表達),被所謂『婦女問題所吸引(為了更簡單地表達)。我可是確切地瞭解羅戈任送錢來發生在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家裡的整場怪誕的醜劇的。您願意的話,我可以把你們一個個詳詳細細分析給您聽,把您本人像照鏡子一樣照給您看,對於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及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原因,我知道得非常確切!作為一個青年,您在瑞士渴念著祖國,如嚮往一片神秘莫測的樂土那樣渴望回到俄羅斯;

  您讀了許多有關俄國的書,也許,是些非常好的書,但對您來說卻是有害的;您懷著渴望幹一番事業的一腔熱情回來了,這麼說吧,想要好好幹一場!就在那一天,有人對您講了一個有關受侮辱的女子的憂傷而揪心的故事,對您,亦即對一個騎士,一個童男子講——而且是講女人!那一天您看見了這個女人;您被她的美貌迷住了,這是神話般、仙女孩子似的美貌(我也承認她是美人)。加上您的神經質;加上您的癲癇病;加上我們彼得堡那損害神經的解凍天氣;加上整整這一天,您處在一個陌生的、對您來說幾乎是光怪陸離的城市,經歷了許多會見和場面,出乎意外地結識了不少人,接觸到了萬萬意料不到的現實,看到了葉潘欽家的三位美女,其中包括阿格拉婭;加上勞累、頭暈;加上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的客廳以及這客廳的氛圍,還有……在那樣的時刻,您對自己能期待什麼呢,您怎麼想?」

  「對,對;對,對,」公爵搖著頭,開始臉紅了,「是的,這幾乎就是這麼回事;知道嗎,上一夜在火車上我確實幾乎鱉夜未睡,前天鱉夜也是,而且心境也很不好……」

  「是啊,當然是這樣,我的用意是什麼呢?」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激動地繼續說,「很明顯,可以說,您沉醉于欣喜之中,急於尋找機會當眾宣佈豁達大變的思想:您,一個出身望族的公爵和純潔清白的人,不認為一個並非由於她的過錯而是由於上流社會可惡的淫棍的罪孽遭到污辱的女人是可恥的女人。哦,上帝,這可是能夠理解的!但是問題的癥結不在這裡,親愛的公爵,而在於:您的感情是否真實,是否誠摯?是實際情況,還是僅僅是一時頭腦發熱?您怎麼想:在神聖的殿堂裡這樣一個女人得到了寬恕,但是你沒有對她說,她幹得好,她應得到一切榮譽和尊敬。經過三個月以後,難免健全的理性沒有向您自己提示,這是怎麼回事嗎?好,就算她現在是無辜的,——我不堅持這一點,因為我不願意,——但是她的所有遭遇難道能讓她如此不能容忍的、魔鬼般的高傲、為她如此厚顏無恥、如此貪得無厭的利己主義辯解嗎?請原諒,公爵,我太激動了,但是……」

  「是的,這一切是可能的;也許,您是對的……」公爵又呐呐說,「她確實很容易惱火,您說得對,當然,但是……」

  「值得同情?您是想說這個,我的善良的公爵?但是為了同情她,滿足她,難道就可以玷辱另一位高尚、純潔的姑娘?就可以在那雙傲慢的充滿憎恨的眼睛面前貶低她?這以後這種同情將會達到什麼地步?這可是一種不可思議的誇大!難道可以愛一個姑娘卻又在她的情敵面前貶低她,為了另一個女人,並且當著另一個女人的面拋棄她?而且這一切又是在自己已經向她正式求婚之後發生的……您不是向她求婚了嗎?不是當著她父母和姐姐的面向她說這話的嗎?有了這一切以後,公爵,請問問您自己,難道你還是個正人君子嗎?還有……您使她相信您愛她,難道您不是欺騙了一個天仙般的姑娘嗎?」

  「是的,是的,您說得對,啊,我覺得我有錯!」公爵陷於難以形容的苦惱之中,說。

  「難道這就夠了嗎?」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忿忿地嚷了起來,「難道光憑喊『啊,我有錯!』就夠了嗎?您有錯,可您卻一意孤行!那時您的良心,那『基督的』良心在什麼地方?您可是看到那一刻她的臉的:她的痛苦比一個,比您那個拆散人家的女人少嗎?您怎麼能看著聽之任之呢?怎麼能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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