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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九


  「夠了!」他突然高喊起來,「我看得出,我大大打擾了您。」

  「絲毫也不,別那麼想,請講吧,相反我在用心聽並想領悟……」

  「公爵!我希望使自己能有令人尊敬的地位……我希望尊重自己以及……自己的權利、」

  「一個人有這樣的願望,光憑這點他就已完全值得尊敬了。」

  公爵說出這一古板的句子深信會產生很好的作用。他仿佛本能地猜測到,類似剛才所說的空泛但聽起來讓人舒心的句子能突然征服像將軍這樣的,特別是處於這種狀態中的人的心靈,並使之平靜。不論怎樣,應該讓這樣的客人走時心頭輕鬆,這就是他的使命。

  這句話使將軍快活,有所觸動並且也討得他的喜歡。他突然大為感動,一下子改變了語氣,開始熱烈地做起長篇解釋來。但是公爵無論怎麼集中注意,無論多麼用心傾聽,他還是什麼也沒有聽懂。將軍說了10分鐘光景,說得熱情洋溢,速度很快,仿佛怕來不及說出擁塞著的萬端思緒;未了在他的眼中甚至淚花晶瑩,但這畢竟是些沒頭沒尾的句子,一些出人意料的話語,一些出人意料的思想,它們迅速而意外的冒出來,從一個思想突然跳到另一個思想。

  「夠了!您理解我了,我也就安心了,」他站起身,突然結柬說,「像您這樣的心不可能不理解一個正在飽受痛苦的人。公爵,您高尚大度堪稱理想!其餘人在您面前算得了什麼?但您還年輕,我為您祝福。最後我來是請求您為我擬定個時間進行一次重要的談話,這就是我最主要的希望。我尋求的僅僅是友誼和心靈,公爵;我始終未能應付心靈的要求。」

  「但是為什麼不就現在談呢?我洗耳恭聽……」

  「不,公爵,不!」將軍急切地打斷他說,「不是現在!現在談是種理想!這太重要了,太大重要了!談話的時刻將是徹底決定命運的時刻。這將是我的時刻、我不希望在這樣的神聖的時刻第一個進來的人,頭號厚顏無恥之徒來打斷我們,而這樣的無恥之徒往往會這樣,」他忽然俯向公爵,用一種奇怪、神秘、幾乎是驚恐的聲音低語道,「這樣的無恥之徒不值……你腳上的一隻鞋跟,心愛的公爵!哦,我不說我腳上!您特別要注意:我沒有提及我的腳;因為我太尊重自己了,以便直截了當他說出這一點;但是只有您一個人能理解,在這種情況下我不提自己的鞋跟,也許表現非凡的尊嚴和自豪。除您之外,別人誰都不會理解,公爵;完完全全不能理解!要理解需有一顆心!」

  到最後公爵幾乎害怕了,便給將軍約走第二天也是這個時間見面。將軍離去時情緒振奮,精神上得到了莫大安慰,差不多平靜安定了,晚上6點多時公爵派人請別列傑夫到自己這兒來一下。

  列別傑夫非常快就來了,他一進來就立即說「感到不勝榮幸」;而三天來他就像躲起來一般,顯然是回避與公爵見面,現在仿佛沒這回事似的。他坐到椅子邊上,又是擠眉弄眼,又是滿臉堆笑,小眼睛流露出嘲笑和探究的目光,同時還搓著手,擺出一副極為天真的樣子等待聽到什麼期待已久並已為眾人猜到的重大消息。這一切又使公爵感到厭惡;他漸漸明白,大家突然都開始期待著他什麼,大家都看著他,似乎想要祝賀他什麼,他們暗示著,微笑著,擠眉弄眼著,凱勒爾已經跑來三次,每次都呆一會兒,顯然也是想來祝賀的:每次都興高采烈又含混下清地開始說話,什麼也沒有講究,便很快她走開了。(最近這些日子不知在什麼地方他縱酒狂歡,這在一間彈子房裡名聲大振。)甚至連科利亞也不顧自己的憂慮,兩次含糊其辭地與公爵談起什麼。

  公爵有點氣惱地直截了當問列別傑夫,對於將軍目前的狀態他是怎麼想的,為什麼將軍如此不安?他三言兩語向他講述了剛才的情景。

  「任何人都有自己的不安,公爵,……特別是在我們這個奇怪和不安分的世紀;就是這麼回事,」列別傑夫有點冷淡地回答說,接著就委屈地下作聲了,擺出一副自己的期望大受欺騙的樣子。

  「這算什麼哲學!」公爵冷笑一下說。

  「哲學是需要的,在我們這個世紀非常需要,做實際運用,但是它卻受到輕視,就是這麼回事,從我來說,深深敬愛的公爵,我雖然榮幸地在您所知道的某件事上得到您對我的信任,但是就只到一定程度,絕不超過那件事本身的情況……我理解這一點,絲毫也下抱怨。」

  「列別傑夫,您仿佛在為什麼事生氣?」

  「絲毫沒有,一點也沒有,我深深敬愛和光輝照人的公爵,一點也沒有!」列別傑夫一隻手按在心口,激昂地說,「相反,我恰恰馬上就明白,無論是在社會上的地位,智力和心靈的發展水平,積累的財富,我過去的行為,還有知識——無論什麼我都不配得到您可敬的高於我希望的信任;如果我能力您效勞,那就是當一個奴僕和傭人,而不是別的……我不是生氣,只是憂傷。」

  「魯基揚·季莫菲伊奇,請別這麼想!」

  「絕不是別的!現在就是這樣,眼前的境況就是這樣!在遇見您並用我的全部心靈和思想注視您的時候,我常對自己說:朋友式的通報情況我是不配的,但是作為房東,也許在適當的時候,在期待的日期之前,這麼說吧,我能得到您的指示,或者由於面臨的期待著的某些變化而能得到您的通知。」

  列別傑夫說這番話時,一雙尖利的小眼睛一個勁地盯著驚愕地望著他的公爵;他仍然懷著滿足自己好奇心的希望。

  「我根本就一點也不明白,」公爵幾乎憤怒地喊了起來,「您……是極端可怕的陰謀家。」他突然發生最由衷的哈哈大笑聲。

  列別傑夫一下子也大笑起來,他那閃爍的目光強烈地表明,他的希望已經表達清楚,甚至加倍說清楚了。

  「知道嗎,魯基揚·季莫菲伊奇,我要對您說什麼?只不過您別對我生氣。我對您,而且不只是對您的幼稚感到驚訝!您懷著這樣的幼稚期待從我這兒得到什麼,而且就是現在,在此刻,這簡直令我在您面前感到內疚和羞愧,因為我沒有什麼可以滿足您;但我向您發誓,絕對沒有什麼,真是這樣!」

  公爵又笑了起來。

  列別傑夫擺出一本正經的樣子。的確,他有時甚至過分幼稚,好奇得令人討厭;但與此同時這又是個相當狡黠和詭譎的人,在有些情況下甚至過分狡詐和沉默寡言。由於經常對他反感和疏遠,公爵幾乎給自己樹了個敵人。但是公爵疏遠他並非是蔑視他,而是因為他所好奇的是些頗為微妙的問題。還在幾天前公爵把自己的某些理想看成是罪過,而魯基揚·季莫菲伊奇則把公爵的拒絕看做僅僅是對自己的厭惡和不信任,因此常常帶著一顆受到傷害的心從公爵身邊走開,並且嫉妒科利亞和凱勒爾與公爵的關係,甚至嫉妒自己的女兒維拉·魯基揚諾夫娜。甚至就在此刻他本來也許能夠也願意真誠地告訴公爵一個對外爵來說是極為有意思的消息,但是他卻陰沉地閉口不言,沒有說出來。

  「說實在的,我能力您效什麼勞,深深敬愛的公爵,因為畢竟您現在把我……叫了來,」沉默片刻後他終於說道。

  「對了,其實,我想瞭解一下將軍的事,」公爵也沉思了片刻,現在猝然一振,說,「還有……關於您告訴我的這次失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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