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白癡 | 上頁 下頁 |
一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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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哪,難道她會說這樣的話……難道她真的發瘋了!」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咬牙切齒地自語道。 「這是開玩笑。這跟那時朗誦『可憐的騎士』一樣是玩笑,」亞曆山德拉在母親身邊低話說,「不會是別的:她呀,又用她那一套來拿他尋開心了,只不過這種玩笑開得過命了:應該加以制止,媽媽,剛才她像渲泄一樣簡直不象樣子,放縱任性地把我們嚇了一大跳……」 「幸好她碰上的是這麼一個白癡,」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那矢娜跟她低語著。女兒的話畢竟使她輕鬆了些。 然而公爵聽到了有人稱他是白癡,他哆嗦了一下,但並非是因為被稱為白癡、他馬上就忘了「白癡」這個詞。但是在人群中,就在離他坐的地方不遠處,從旁邊某個地方——他怎麼也指不出來究竟是在什麼方位,在什麼地點——有一張臉一門而過,一張蒼白的臉,一頭捲曲的黑髮,一種熟悉的、非常熟悉的微笑和目光一閃而過,隨即就消逝得無影無蹤。很可能這僅僅是他的想像;整個幻像留在他印象中的是冷笑,眼睛以及這位一閃即逝的先生脖子上所戴的時髦的淺綠色領帶。這位先生是消失在人群中了、還是溜到車站去了,公爵也無法確定。 但是過了1分鐘他突然迅速而又不安地開始環視周周;這第一個幻像可能是第二個幻像的預兆的先驅。這應該是可以肯定的。難道他忘了,他們到車站來是有可能相遇的?確實,當他向車站走來時,好像根本不知道他是在往這裡走,他當時就是這麼一種狀態。如果他善於或者能夠比較仔細地觀察的話,那麼1刻鐘前他就能發現,阿格拉婭有時似乎也在不安的眨眼間環顧四周,也仿佛是在自己周圍尋找什麼。現在,在他的不安越來越強烈,表現得越益明顯的時候,阿格拉婭的激動和不安也在增長,只要他回頭張望,幾乎馬上她也回過頭去。忐忑不安的惶惑很快就有了解答。 離公爵和葉潘欽家一夥人所坐的地方不遠的車站最邊側的出口處,突然出現了一群人,不下十人。這一群人前面走著三個婦女;其中兩人美貌驚人,因此她們後面跟著這麼多崇拜者也就絲毫不足為怪了。但是,無論是崇拜者還是這幾位婦人,他們都有些特別,完全不像來聽音樂的其餘的聽眾。幾乎所有的人立即所發現了他們。但大部分入竭力佯裝出根本沒有看見他們的樣子,僅有少數年輕人朝他們莞爾一笑,彼此間竊竊私議。根本不可能不看見這一群人,他們公然表現自己,大聲說笑。 可以料到,他們中許多人是帶著醉意的,雖然從外表來看有些人穿著頗為時髦和雅致;但這裡面也有些人樣子相當古怪,穿的是奇裝異服,一張張臉火紅得奇怪;這些人中還有幾個是軍人;也有已非年輕的人;還有的人穿得寬鬆舒適,衣服做工精細,飾有袖扣,戴著嵌寶戒,套著華美的烏黑油亮的假髮,蓄著連鬢鬍子,臉上雖有一絲輕蔑的神情,但仍顯出一副特別高貴的氣派,不過社會上對這些人猶如害怕瘟神一般唯恐避之不及。在我們郊外的聚會者中間當然也有舉止十分莊重,名聲特別好的人士;但是最小心謹慎的人也不可能時時刻刻防範從鄰屋扔下來的磚頭。這塊磚頭現在就將掉到聚集來聽首樂的體面的聽眾身上。 要從車站到樂隊所在的平臺必須走下三級臺階。那一群人就在這些臺階上停了下來;猶豫著要不要走下去;但是有一位女士走到前面去了,只有她的兩位隨從敢跟在她後面走。一個是樣子相當謙恭的中年人,外表各方面很體面,但絕對是一個光棍的模樣,也就是說,這種人任何時候都不認識任何人,無論誰也都不認識他們。另一個人不甘落後于自己的女士,完全衣衫襤褸,形跡可疑。再沒有別的人跟在那位奇特的女士後面;但是,她在往下走時,甚至連頭也不回一下,仿佛別人是否跟在她後面于她完全無所謂。她依然大聲談笑;衣著華貴而別致,但是過分華麗。她經過樂隊走向平臺的另一邊,那裡路旁有一輛馬車在等什麼人。 公爵已經有三個多月沒有見到她了。來到彼得堡後所有這些日子裡他一直打算到她那幾去;但是,也許是一種神秘的預感阻止了他。至少他怎麼也無法猜測見到她時會產生什麼樣的印像,而他有時候還是懷著懼怕的心情在想著,有一點他是明白的:相見將是痛苦的。在這六個月裡他有好幾次回憶起這個女人的臉容使他產生的最初的感受,那時他還只是看見她的肖像;但是,每當他回憶起來的時候,即使是肖像留下的印象也含著過多的痛苦。 在外省那一個月,他幾乎每天都與她見面,留給他的是可怕的影響,公爵有時甚至要竭力驅除對這尚為時不久的往事的回憶。對他來說,這個女人的臉上總是有一種令人痛苦的東西:在跟羅戈任談話時,公爵把這種感受看作是無限憐憫的感受,這是真的,還是肖像上的這張臉就喚起了他心中十足痛苦和憐憫;同情甚至為這個女人痛苦的印象從來也沒有離開過,現在也沒有離開他的心間。哦,不,現在甚至更強烈。但是對於他跟羅戈任說的話,公爵總感到不滿意;只是現在,在她突然出現的這一霎那,他才明白,也許是憑感覺,他對羅戈任說的話中還欠缺些什麼。欠缺的是能夠表達可怕的話;對,是可怕!現在一此刻,他完全感受到這一點了;他相信,憑自己特殊的原因完全確信,這個女人是瘋了。假若在愛一個女人甚于世上的一切或者預先品嘗這種愛情的可能性時,突然看見她戴著鎖鏈鐐銬在鐵窗裡挨著看守的棍棒,這時產生的印象就與公爵現在的感受是頗為相似的。 「您怎麼啦?」阿格拉婭打量著他,一邊還故意拽了一下他的胳膊,很快地低聲問。 他轉過頭來向著她,看了她一眼,瞥見了對他來說是不可理解的此刻她那閃閃發亮的黑眼睛,他試圖對她莞爾一笑,但是,突然仿佛一瞬間忘了她似的,又把視線投向右邊,又開始注視起自己那非同一般的芳影來。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這時正經過小姐們坐的椅子。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繼續在對亞曆山德拉·伊萬諾夫娜講什麼,大概是很可笑和有趣的事,他講得很快,很生動,公爵記得,阿格拉婭忽然輕輕說出:「她多麼……」 話沒有說完,也就不能確定是什麼意思;她一下子收住活頭,再也沒有補充什麼,但這也已經夠了。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正經過那裡,似乎對誰也沒特別注意,這時卻突然轉向他們這邊,仿佛只是現在才發現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 「哎呀,原來他在這兒!」她突然停下來驚呼道,「無論派哪個當差的都找不到,他卻故意似的坐在這叫人想像不到的地方……我還以為,你是在……你伯父那裡呢!」 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一下子漲紅了臉,怒氣衝衝地看了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一眼,但很快他又背轉過身去。 「怎麼?!難道你不知道?你們倒想想著,他竟還不知道!開槍自殺了!就在早晨你伯父開槍自殺了!我也是剛才,下午2點的時候,人家告訴的;現在半個城市的人都知道了,據說,35萬公款沒有了,還有人說是50萬。可我還一直指望著他會留遺產給你;全都胡亂花光了。真是個腐化透頂的老頭……好,告辭了,bonnechance①!難道你不打算去一次?怪不得你及時告退,真是個滑頭!不,這是胡說,你是知道的,早就知道了:也許,還在昨天就已知道了……」 ①法語:祝你好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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