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白癡 | 上頁 下頁
一〇八


  但是這個上午彙集攏來的其他懸而未決的問題是大多了,大多了,而且所有的問題都在同一個時間湧來,全都要求立即解決,因此公爵甚是憂心忡忡。維拉·列別傑娃抱了柳芭奇卡到他這兒來,笑著給他聊了好半天,稍微消解了他的愁思。跟著她來的是張大了嘴的妹妹,在她們後面則是列別傑大的中學生兒子。他要公爵相信,《啟示錄》裡講到的落到地面水源上的「茵陳星」,據他父親闡釋,就是分佈歐洲的鐵路網。公爵不相信列別傑夫是這樣解釋的,決定一有合適機會就問他本人。

  從維拉·列別傑娃那裡公爵獲悉,凱勒爾昨天起就到他們這兒來落腳,從所有的跡象來看,短期內他不會離開他們家,因為找到了夥伴,跟伊沃爾京將軍交起朋友來了;不過,他聲稱,他留在他們那裡唯一的目的是為了補充自己的教育,總的來說,列別傑夫的孩子們開始日益使公爵越來越喜歡。科利亞一整天都不在家:他一大早就去了波得堡。(列別傑夫也是天剛亮就去辦自己的事了。)但是公爵迫不及待地等待的是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的來訪,他今天非得來找公爵不可。

  他在下午6點多剛用餐後就來了。看了他第一眼,公爵就思忖,至少這位先生是應該正確無誤地瞭解全部底細的。再說他有瓦爾瓦拉·阿爾達利翁諾夫娜及其丈夫這樣的幫手,他怎麼會不知道呢?但是公爵跟加尼亞的關係仍然有些特別。比如,公爵信託他辦布爾多夫斯基這件事,是特別請求他辦事;但是,儘管有這種信任和往昔的交情,在他們之間仍留有某些仿佛決定彼此絕不談及的敏感點。公爵有時候覺得,從加尼亞這方面來說,他也許願意以最徹底和友好的真誠相侍;例如現在,他剛走進來,公爵馬上就覺得,加尼亞充滿信心地認為,正是此刻該是打破他們之間在所有那些敏感點上的堅冰的時候,(可是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急於要走,他妹妹在列別傑夫那裡等他;他倆急著要去辦什麼事。)

  但是如果加尼亞真的期待會有一連串迫不及待的問題、情下自禁的訴說、赤誠友情的坦露,那麼他當然是錯了,在他拜訪的整個20分鐘過程中公爵甚至非常沉靜,幾乎心不在焉。原來期待他提出的許多問題,或者最好是說加尼亞等待他提出的主要問題,並沒有提出來。於是加尼亞也就決定談話時做較多的保留。他一刻不停他講了整整20分鐘,一邊笑著,一邊很快地扯著一些最輕鬆愉快的閒話,可是卻避而下談主要的事。

  加尼亞只是順便講到,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到帕夫洛夫斯克這裡總共才四天,可是已經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她住在水手街某個地方一幢下怎麼好的小房子裡。是在達裡婭·阿列克謝耶夫娜那裡,而她的輕便馬車幾乎是帕夫洛夫斯克首屈一指的。她周圍已經座集了一一大群老老少少的追求者;有時還有騎手伴送她的馬車。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仍像以前那樣非常挑剔,到她這兒來的都是經過選擇的人。

  但是在她旁邊仍然形成了一支隊伍,逢到需要的時候總有人會站出來保護她,一位消夏的別墅客是個已訂了婚約的未婚夫,為了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而跟自己的未婚妻吵架;一位將軍老頭為了她幾乎詛咒自己的兒子。她常常把一個美妙的少女帶在身邊兜風,那少女剛16歲,是達裡婭·阿列克謝耶夫娜的遠親,她唱歌唱得很好,因此,每到夜晚她們的小屋,急吸引人們的注意。不過,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操守非常規矩,穿得也不華麗,但異常有風度,所有的女士們都「羡慕她的風度,美貌和馬車」。

  「昨天那件怪事,」加尼亞低聲說,「當然是有用意的,當然,是不應該計較的。要對她吹毛求疵什麼的,那就得故意找她的碴兒,或者造謠中傷,不過,這也馬上就會來的,」加尼亞結束道。他本來期待著公爵這時一定會問:「為什麼他稱昨天的那件事是有用意的、又為什麼說那種事馬上就會來的?」但是公爵卻沒有問。

  關於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的情況也是加尼亞自己說開的,沒有特別的詢問,這顯得非常奇怪,因為他在談話中插進這個話題是不倫不類的。照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的說法,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不認識納斯塔西婭,向她介紹了他,恐怕一次也沒有跟其他人一起去過她的家。關於借據的事,也是可能的(這一點加尼亞甚至知道得很肯定)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當然是有一份巨大的家財,但是「莊園方面的某些事務確實搞得亂七八糟」,在一個令人頗感興趣的話題上,加尼亞卻忽然住了口。

  關於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昨夜的出格的舉動,除了前面順便提到的,他沒有再說一句話,後來瓦爾瓦拉·阿爾達利翁諾夫娜來找加尼亞,她呆了一會兒,也是未經詢問就來的,說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今天,也可能明天,要去彼得堡,而她的丈夫(伊萬·波得羅維奇·普季岑)也在彼得堡,也好像是為葉甫蓋尼·帕夫洛絲奇的事,那邊確實出了什麼事。臨走時,她又補充說,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今天心境極為惡劣,但最奇怪的是,阿格拉婭跟全家都吵遍了,不僅跟父親母親,而且連跟兩個姐姐也吵架了,「這可完全不好。」仿佛是順便告訴這最後一個消息(對於公爵來說卻是極為意味深長的),兄妹倆便走了。有關「帕夫利謝夫兒子」的事,加涅奇卡也隻字未提,也許是出於虛假的謙遜,可能是「顧惜公爵的感情」,但是公爵還是再一次感謝他盡力辦完了這個事情。

  公爵非常高興,終於只剩下他一個人了。他走下露臺,穿過路徑,走進了花園;他想好好思考一下,做出下一步的決定,但是這「一步」不是可以反復考慮的一步,而恰恰是不容斟酌、只能下決心幹的一步,他忽然非常想撇下這裡的一切,回到自己來的地方去,去遙遠的僻靜的地方,立即動身,甚至跟准都不告而別。他預感到,只要他在這裡哪怕再呆上幾天,就一定會無可挽回地被牽進這個圈子裡去,並且這個圈子今後就將落在他身上。但是什麼考慮還沒有,10分鐘便當即做出決定,要逃走是「不可能的」,這幾乎是畏縮怯懦,因為擺在他面前的這些難題,不去解決或者至少是不竭盡全力去解決現在他甚至沒有絲毫權利可以這樣做。帶著這樣的思緒他回到家,未必有一刻鐘散步。此刻他完全是不幸的。

  列別傑夫仍然不在家,因而傍晚的時候凱勒爾得以闖到公爵這兒來。他沒有喝醉,而是來吐露心曲和做自我表白的。他直截了當聲稱他來是向公爵匿講述自己的一生,為此他才留在帕夫洛夫斯克的。要趕他走是沒有一絲可能的:他是怎麼也不會走的。凱勒爾本準備講上很久,講得也很不連貫,但是幾乎剛開始說就突然跳到了結尾,並且說,他失去了「道德的所有幽靈」(純粹是由於下信至高無上的上帝的緣故),以至曾經偷過東西。「您能想像到這點嗎。」

  「聽著,凱勒爾,要是我處在您的地位,沒有特別的需要最好別做這樣的自供,」公爵開始說,「不過,您也許是故意往自己身上抹黑?」

  「只對您,唯一對您一個人供認,只是為了幫助自己發展!再也不會告訴任何人;至死也要把我的秘密藏在白色?」衣下帶去!但是,公爵,您要是能知道我們這個時代弄到錢有多難就好!說了這些,請間您,到哪兒去弄錢?只有一個回答:『拿黃金和鑽石來作抵押,我們就給,』也就是說,恰恰是我所沒有的,您能想像這點嗎?最後我生氣了,就那麼站在那裡不走。『綠寶石作抵押,給不給?』我說。『綠寶石作抵押也給,』他說。『好,好極了,』我說完,戴上帽子就走了出去;見你們的鬼,你們這幫無賴!真是這樣!」

  「難道您有綠寶石?」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