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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呶?……」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對他說話的口氣感到驚訝,忿忿他說,「呶?」

  「有關您的事我已經聽了許多,都是這一類的……我非常高興……很好地學會了尊敬您,」伊波利特繼續說。

  他說的是一回事,可是,他用這些話想說的似乎是另一回事。他說這話時帶著一種嘲笑的口氣,同時又激動得不合時宜,神秘地四處打量,顯然顛三倒四,每句話都語無倫次,所有這一切連同他的肺病模樣和怪異的仿佛發狂一般的灼灼目光,不由得仍然吸引著人們對他的注意。

  「我不通世故(我承認這一點),不過,我十分驚訝的是,您不僅自己留在您認為是不體面的剛才我們那一夥入中,而且還把這些……小姐留下來聽這種醜聞,雖然她們在小說裡已經讀到過一切。不過,我也許不瞭解……因為我說話離題了,但是不論怎樣,除了您,誰會因為一個孩子的請求(是啊,是個孩子,我再次承認)而留下來……與他一起度過一個晚上並參與……一切……而且……第二天就感到羞恥……(不過,我承認,我要說的不是這樣),我對所有這一切異常讚賞和深表敬意,雖然光憑您丈夫閣下的臉色就已經可以看出,這一切對他來說是多麼不愉快……嘻嘻!」他哧哧笑了起來,完全語無倫次,突然又咳嗽起來,有兩分鐘無法繼續說話。

  「甚至都喘不上氣來!」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冷漠而尖刻地說,一邊用嚴峻和好奇的目光打量著他,「算了,親愛的孩子,你說夠了。該走啦。」

  「請允許我,先生,向您指出,」突然伊萬·費奧多羅維奇忍無可忍,怒衝衝地說道,「我妻子在我們的共同朋友和鄰居列夫·尼古拉耶維奇這裡,無論如何,年輕人,用不到您來評判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的行為,同樣也不用您當著我的面大聲地議論我的臉色表明什麼。確實這樣。如果我的妻子留在這裡,」他繼續說,隨著每一句話火氣也越來越大,「那不如說是出於驚訝和大家都能理解的當今的好奇心,想看看怪誕的年輕人。我自己也留下了,就像有時看見什麼東西,有什麼東西可以看就在街上停下來一樣,比如……比如……比如……」

  「比如看稀罕東西,」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提示說。

  「好極了,對極了,」想不出比喻而卡住說不下去的將軍閣下高興地說「正是如看稀罕東西一樣。但不論怎樣,最使我驚訝、甚至痛心的是,如果譯法上可以這樣表達的話,您,年輕人,竟然不會理解,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現在留下來跟您在一起,是因為您有病,既然您真的生命垂危,這麼說吧,她是出於憐憫,是因為您說的那些可憐話,先生,因此任何汙言髒語無論如何都不會砧汙她的名聲,品質和身份……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滿臉通紅的將軍結束說,「如果想走,那麼就跟我們善良的公爵告別。」

  「謝謝您的教誨,將軍,」伊波利特若有所思地望著他,嚴肅和出人意料地打斷說。

  「我們走吧,媽媽,還要呆多久!……」阿格拉婭從椅子上站起來,不耐煩和氣忿地說。

  「再等兩分鐘,親愛的伊萬·費奧多羅維奇,如果你允許的話,」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尊嚴地轉向自己的丈夫說,「我覺得,他渾身在發燒,盡說胡話;我根據他的眼神深信這一點;不能這樣撇下他。列夫·尼古拉耳維奇!今天不送他去彼得堡,可以讓他住您這兒嗎?cherprince①,您覺得無聊嗎?」不知什麼緣故她突然問ω公爵,「到這兒來,亞曆山德拉,把頭髮整理一下,我的孩子。」

  她為亞曆山德拉整理了一下沒什麼必要整理的頭髮,吻了她;叫她就是為了這點。

  「我認為您在精神上是能發展的……」伊波利特從沉思狀態中醒悟過來。又說起來,「對!我想要說什麼,」他仿佛突然回憶起什麼,興奮地說,「布爾多夫斯基真心想維護自己的母親,不對嗎?結果他卻使她蒙受了恥辱。公爵想要幫助布爾多夫斯基,出於一顆純潔的心向他提供溫柔的友情和金錢,大概,他是你們所有的人中唯一沒有厭棄布爾多夫斯基的人,可是他們倆都像真正的敵人一樣彼此勢不兩立……哈一哈一哈!你們全都敵視布爾多夫斯基,就因為在你們看來對待自己的母親不體面,不優雅,是這樣嗎?是這樣嗎?是這樣嗎?因為所有你們這些人都十分喜愛形式的優美和高雅,只贊成這點,不對嗎?(我早就料想,你們就只要這點!)好吧,那麼你們要知道,你們中也許沒有一個人像布爾多夫斯基那樣愛他的母親!公爵,我知道,您通過加涅奇卡暗中寄錢給布爾多夫斯基的母親,我敢打賭(嘻一嘻一嘻!他歇斯底里地笑著),我敢打賭,布爾多夫斯基現在都要指責您採取的形式不得體和不尊敬他的母親,真的是這樣,哈一哈一哈!」

  這時他又喘不過氣來,咳起嗽來。

  「怎麼,完了!現在全說出來了,說完了?好了,現在去睡覺嗎,你有燒,」葉莉紮維塔·普羅利菲耶夫娜一直不安地望著他,這時便迫不及待地打斷說,「啊,天哪!他還在說!」

  「您好像在笑吧?您幹嘛老是笑話我?我發覺,您一直在嘲笑我,」突然他惴惴不安和氣衝衝地對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說,而他確實是在笑。

  「我只是想問您,先生……伊波利特……對不起,我忘了您的姓了。」

  「捷連季耶夫先生,」公爵說。

  「對了,是捷連季耶夫,公爵,謝謝您,您剛才說過了,可我卻忘得一乾二淨……我想問您,捷連季耶夫先生,我聽說,您認為,您只要從窗口向老百姓講上一刻鐘話,他們馬上就會同意您的一切主張,而且立即跟在您後面

  ①法語:親愛的公爵。,這是真的嗎?」

  「非常可能,我是說過的……」伊波利特仿佛想起了什麼,回答說。「肯定說過的。」他突然又補了一句,又活躍起來,堅定地望了一眼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那又怎麼樣?」

  「完全沒什麼:我只是想知道一下,補充一下情況。」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不再說了,但伊波利特仍然望著他,不耐煩地等著他繼續說。

  「怎麼樣,說完了,是嗎?」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問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快點說完吧,老兄,他該去睡了。是不是不會結束?(她惱火得不得了。)」

  「也許,我很不反對補充幾句,」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微笑著繼續說,我從您的同夥那裡聽到的一切,捷連季耶夫先生,還有剛才您以不容置疑的闡明的一切,據我看,可以歸結為權利至上論,首先是權利,不顧一切,乃至排除一切,甚至可能在研究權利是什麼之前就要求權利。也許我說得不對。」

  「當然您鍺了,我甚至不明白您說的……接下去呢?」在露臺角落裡也響起了絮語聲。列別傑夫的外甥低聲咕噥著什麼。

  「接下去幾乎沒有什麼了,」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繼續說,「我只想指出,從此出發事情可能會直接轉到強權論上面去,也就是個人的拳頭和個人的欲望的權利,其實,世界上很多事情就常常是這樣告終的。普魯東就是主張強權的。美國南北戰爭中許多最進步的自由主義者宣佈自己擁護種植場主,業主認為,黑奴總是黑奴,是比白種人低等的種族,因此強權應屬白人……」

  「怎麼呢?」

  「也就是說,看來,您並不否認強權?」

  「下面怎麼說?」

  「您真是個打碗沙鍋問到底的人;我只想指出,從強權到老虎和鱷魚的權利,甚至於到達尼洛夫和戈爾斯基是不很遠了。」

  「我不知道,再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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