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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可是不像這樣的!不像你們現在這樣的,先生們,不是這樣的!」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像歇斯底里發作似的幸災樂禍地接口說,「你們別管我,」她對勸說她的人喊叫著,「不,葉甫蓋尼·帕夫雷奇,連您自己剛才也聲稱,在法庭上甚至辯護律師本人都宣告,因為貧窮而殺死六口人是最自然不過的事,那麼真的世界末日來臨了。我還沒有聽說過這樣的立論,現在我是一切都明白了!瞧這個話也說不清楚的人,難道他不會殺人(她指著大惑不解地望著她的布爾多夫斯基)?我敢打賭,他會殺的!你的錢,一萬盧布,他大概是不會拿的,也許是出於良心的考慮而不拿,而夜裡他會再來井殺人,再從匣子裡取走錢。也是出於良心的考慮而取走錢!這對他來說並不覺得可恥!這是『高尚的絕望的衝動』,這是一種『否定』,或者鬼知道是什麼說法……去它的!……一切都反過來了,一切都顛倒了。一個姑娘在家裡長大了,突然在街中間跳上了輕便馬車,喊著:『媽媽,前幾天我嫁給了某個卡爾雷奇或者伊萬內奇,再見了!,照你們看來,這樣做也是好的暗?自然,也是值得尊敬的喏?婦女問題?瞧這個男孩(她指著科利亞),不久前他也在爭辯說,這就是『婦女問題』。

  即使母親是傻瓜,你終究會像人一樣對待她!……你們剛才進來的時候憑什麼神氣活現的?一副『不許擋道,我們來了』的架勢。『把所有的權利都給我們,可是不許你在我們面前吭一聲。把所有的恭敬,甚至過去也沒有的敬意給我們,而我們將把你當作最下等的奴僕也不如!』一直在探求真理,維護權利,可是在文章中卻又像異教徒那樣誣衊它。『是要求而不是乞求,而且您不會從我們這兒聽到任何感謝的,因為您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良心才這麼做的!』好一種德性呀:既然從你那裡不會有任何感謝,那麼麼爵也可以回答你說,他對帕夫利謝夫沒有絲毫感激之情,因為帕夫利謝夫的善事也是為了滿足個人的良心。可是你算計的又恰恰就是他對帕夫利謝夫的感激之情,要知道,他既沒有向你借錢,也沒有欠你債,你不在他的感激之情上打主意又能打什麼主意?你怎麼能自己否定它呢?真是一群瘋子!會被認為野蠻、不人道是因為它污辱了一個受誘騙的姑娘,可是既然你承認社會不人道,那麼也就會承認這個社會使這個姑娘感到痛苦。

  而既然痛苦,那你自己又怎麼在報上把她的事端到這個社會面前並要求她對此不要感到痛苦?真是一群瘋子!一群好虛榮的瘋子!不信上帝,不信基督!要知道,虛榮和驕傲把你們至蝕透了,結果你們便互相至蝕光,我這是預先警告你們。這不是亂了套了,不是亂七八糟,不是不成體統嗎?可是發生了這一切之後這個不顧臉面的入竟還拼命求著他們原諒!像你們這樣的人有許多嗎?你們算什麼,笑我跟你們在一起丟了自己的臉嗎?我反正已經丟了臉,沒有別的辦法了!……你別笑,壞東西!(她突然沖著伊波利特喊著)自己都只剩一口氣了,還要腐蝕別人。你腐蝕了我這個孩子(她又指了下科利亞);他一個勁地說胡話誇你,你教他無神論,你不信上帝,簡直可以打你一頓,閣下,去他們的吧!……這麼說,列夫·尼古拉耶維奇,你明天要去他們那兒,去嗎?」她幾乎上氣不接下氣地又間公爵。

  「我要去的。……」

  「要是這樣,我不想認識你了!」她本已很快地轉過身走了,但又突然回來,「你要到這個無神論者那裡去嗎?」她指著伊波利特問,「你沖我笑什麼!」她有點不自然地大聲嚷著,受不了他那刻毒的冷笑,突然朝他撲去。

  「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頓時四周響起一片呼聲。

  「媽媽,這多難為情呀!」阿格拉婭大聲喊了起來。

  「別擔心,阿格拉婭·伊萬諾夫娜,」伊波利特平靜地回答說,葉莉紮維塔·晉羅科菲耶夫娜跳到他身邊,抓住他,且不知為什麼緊緊地抓住他的一隻胳膊;她站在他面前,用瘋狂的日光逼視他,「別擔心,您媽媽會明白,不能撲向一個垂死的人……我願意解釋,為什麼我笑……我將很樂意得到許可」

  這時他突然拼命咳嗽起來,整整一分鐘都未能平息。

  「人都快要死了,還老是誇誇其談!」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嚷著,她放開了他的胳膊,幾乎是恐懼地望著他擦去自己嘴唇上的鮮血,「你還說什麼呀!你乾脆去躺著吧……」

  「會這樣的,」伊波利特輕輕地回答,他聲音沙婭,幾乎是喃喃著說,「我今天一回去,馬上就躺下……過兩個星期,據我所知,就會死的……上星期博特金親自對我宣佈的……所以,如果允許的話,我要對你們說兩句話以作告別。」

  「你瘋了怎麼的?盡胡說!應該治病,現在還說什麼話!走吧,走吧,去躺著!……」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驚惶地喊著。

  「我會去躺的,可是就不會再起來了,直至死去,」伊波利特淒然一笑,「昨天我就已經想這麼躺下,不再起來,直至死去,可又決定延遲到後天,趁兩條腿還能撐得往……為的是今天跟他們一起到這裡來……只不過已經很累了……」

  「坐下吧,坐下吧,幹嗎站著!喏,給你椅子,」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急忙奔過去,親自給他放了把椅子。

  「謝謝您,」伊波利特輕輕地繼續說著,「您請坐在對面,我們這就談談……我們一定得談談,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現在我可是堅持這一點的……」他又朝她凳爾一笑,「請想想,今天我是最後一次到外面來和跟人們在一起,而過兩個星期大概就不行了。就是說,這好像是跟人們跟大自然的告別。我雖然不太易動感情,可是,你們瞧,這一切發生在帕夫洛夫斯克這裡,我很高興,因為畢竟可以看看樹葉婆娑的樹木。」

  「現在還說什麼話嗎?」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越來越駭怕,「你渾身發燒。剛才嘰哩嘰哩尖聲尖氣說一通,現在勉強才能換口氣,氣都喘不過來了!」

  「馬上就休息。為什麼您想拒絕我這最後的願望呢?……您知道嗎,葉莉紮維塔·普羅科匪耶夫娜,我早就已經懷著無論如何要跟您見一見的願望了;我從科利亞那兒聽說了不少有關您的事;他幾乎是唯一沒有撇下我的人……您是位獨特的婦女,古怪的婦女,我現在親自見到了……知道嗎,我甚至有點喜歡您。」

  「上帝啊,我剛才差點打了他,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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