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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公爵打了個寒顫。

  「為了目前這種愛情,為了眼前承受的所有這一切痛苦,你會非常恨她。對於我來說最為奇怪的是,她怎麼又會答應嫁給你?昨天一聽到這個消息,幾乎難以相信,而且心頭感到非常沉重。要知道她已是兩次拒絕了你,而且在快要舉行婚禮時逃走的。這就是說,她是有預感的!……她現在看中你什麼:難道是你的錢?這是荒謬的。再說你的錢花得也夠厲害的了。難道僅僅是為了找個丈夫?除了你她可也能找得到的。她嫁給任何人都比嫁給你好,因為你也許真的會殺了她,大概,她現在對這一點是太明白了,是因為你愛她愛得這麼強烈?真的,莫非就是這一點……我常聽說,是有這麼一種人尋找以正是這樣的愛情……只是這樣的……」

  公爵頓住不說了,陷於沉思之中。

  「你幹嗎又笑起我父親的畫像來了?」羅戈任問,他非常留神地觀察著麼爵臉上的任何一點變化,任何一個瞬息卻逝的細微的表情。

  「我笑什麼?我想到,如果你沒有這件傷腦筋的事,不產生這種愛情,那麼你大概會跟你父親一模一樣,而且就在不久的將來。你會一個人默默地跟馴服恭順、不敢吭聲的妻子住在這幢房子裡,只會有很少的但是嚴厲的話語對誰也不相信,而且也根本不需要這一點,只是默默地、陰鬱地聚斂財富。頂多就是有時候對古書大大讚揚一番,對舊派教徒用兩個指頭劃十字感興趣,就這些大概也要到老時才會這樣……」

  「你嘲笑吧。不久前她也細細看過這幅畫像,說的這些話一模一樣。真怪。你們現在在所有方面都協調一致……」

  「難道她已經到你這裡來過?」公爵好奇地問。

  「來過,她對畫像看了很久,打聽了許多有關先父的事情,最後她朝我莞爾一笑,說、『你會成為完全像他一樣的人。帕爾芬·謝苗內奇,你有強烈的欲望,如果你也沒有頭腦的話,你正好帶著這樣的欲望飛去西伯利亞,去做苦工,可是你很有頭腦。(你相信不相信她會這麼說?我第一次從她那兒聽到這樣的話!),她說,『你也會很快拋棄現在這一切胡作非為的行為。因為你是個完全沒有教養的人,因此你會開始積攢錢財,會像你父親一樣跟自己那些閹割派教徒一起坐在這幢房子裡,最後大概自己也轉到他們的信仰上,並且你也會那樣地愛自己的錢財,也許會積上不是兩百萬而是一千萬,但是會餓死在自己的錢袋上,因為你在所有方面都存有欲望。你把一切都引向欲望。』她就是這麼說的,幾乎原話就是這些話。

  這以前她還從來也沒有跟我這樣談過!她跟我盡說些無聊話,要不就是嘲笑話;而且這次開始時是笑著講的,後來卻變得非常憂鬱;整個這幢房屋她都走了看遍,好像害怕什麼似的。『我要改變這一切,我說,『重新裝修,不然,也許還是另外買一幢房子結婚。』『不,不,她說,『這裡什麼也不要改變,我們就將這樣生活。等我做了你的妻子。我想在你媽媽身邊過日子。』我帶她去見母親,她對母親很敬重,就像親生女兒一般。母親在以前精神就不完全正常,她有病已經有兩年了,父親去世後她完全變成小孩一樣,沒有話語,坐著不能動彈,一看見人,只會在原地朝人家行禮;似乎你不喂她吃,她三天也想不起來。

  我拿起母親的右手,替她捏好指頭,對她說,『媽媽,祝福吧,她要與我結婚了。』她則充滿感激地吻了我母親的手。『你母親,』她說,『一定受了許多苦。』她看見我的這本書說,『你這是怎麼了,開始看起《俄國史》來了?(其實,在莫斯科有一次她自己對我說過:『你哪怕是充實一點自己也好,哪怕是讀讀索洛維耶夫的《俄國史》,你實在是什麼也不知道。』)你這樣很好,『她說,』就這樣做下去,做下去。我自己來給你寫一份書單,哪些書你首先應該看,你願不願意?』以後她從來也沒有這樣跟我講過話,從來也沒有過,因此我簡直是受寵若驚,第一次像個活人一樣喘了一口氣。」

  「帕爾芬,我對此感到很高興,」公爵懷著真摯的感情說,「很高興。誰知道呢,也許,是上帝把你們安排在一起。」

  「永遠也不會有那樣的事!」羅戈任激動地喊了起來。

  「聽著,帕爾芬,既然你這樣愛她,難道你不想贏得她的尊敬?如果你想難道不希望這樣?我剛才就說,對我來說有一道奧妙的題目:她為什麼願意嫁給你?雖然我解不出來,但我仍然毫不置疑,這裡一定有充足的、有理的原因。她相信你的愛情,但是也一定相信你的一些長處。否則可是不可能的!你剛才所說的話證實了這一點,你自己說,她發現了有可能跟你用完全不同於過去對你講的語言來講話。你好疑心好嫉妒,因此誇大了你所發覺的一切不好的方面。反之,當然,也並沒有像你說的那樣把你想得那麼不好。不然就意味著,她嫁給你是自覺地上刀山赴火海去找死。難道這可能嗎?誰會自覺地上刀山赴火海去找死呢?」

  帕爾芬帶著一絲痛苦的微笑聽著公爵這一番熱烈的話。看來,他的信念已經不可動搖。

  「帕爾芬,你現在望著我的樣子多麼令人難受呀!」公爵懷著沉重的感情脫口而出說。

  「上刀山赴火海。」羅戈任終於說,「嘿,她之所以嫁給我,就因為料定要挨我的刀子!公爵,難道你夏的至今還沒悟到、整個這件事的癥結在哪裡?」

  「我不明白你的話。」

  「好吧,也許你真的不明白,嘿嘿!怪不得人家說你有點兒……那個。她愛的是另一個人,這下明白了吧!就像我現在愛她一樣,她也這樣愛著另一個人。這另一個人你知道是誰嗎?這就是你!怎麼,你不知道還是怎麼的?」

  「是我!」

  「是你。還是從生日那天開始,從那時起她就愛上你了。只不過她認為,她不可能嫁給你,因為她似乎覺得會使你蒙受恥辱,殷了你的整個命運。她說:『大家都知道我是個什麼人。』至今她自己還經常重申這一點。這一切都是她親自當著我面說的。她怕毀了你,使你蒙受恥辱,而嫁給我,這麼說吧,是沒什麼關係的,是可以的,瞧她把我看作什麼樣的人,這也是顯而易見的!」

  「那她怎麼從你這兒逃到我那裡,又……從我那裡……」

  「從你那裡跑到我這兒!嘿!她一時突發奇想的事還少嗎!她現在整個人兒就像發熱病一樣。一會兒沖著我喊:『嫁給你等於投河一樣,快點結婚吧!』她自己催促我,選定日期,可一旦接近婚期,又害怕了,或者又冒出別的念頭來,天曉得是怎麼回事,你不也是看到的嗎:又是哭,又是笑,激狂得打哆嗦。她從你那裡逃走,這又有什麼奧妙可言呢?當時她從你那裡逃走,是因為她自己醒悟到,她是多麼強烈地愛你。她不能呆在你那裡。你剛才說,那時我在莫斯科找到了她;不是這麼回事,是她自己從你那裡逃到我這兒來的。『你定日子吧,』她說,『我準備好了!拿香檳酒來!我們去吉卜賽人那兒!』她這麼嚷著……如果沒有我,她早就投河了,我說的是實話。她之所以沒有投河,也許是因為我比水更可怕。她是懷恨答應嫁給我的……如果她嫁給我,她已經老實說過了,她是懷恨嫁的。」

  「你怎麼這樣說……你怎麼這樣!……」公爵嚷了起來,沒有把話說完。他驚恐地望著羅戈任。

  「你怎麼不講完,」羅戈任咧嘴笑著,補充說,「你想不想聽,我來說,此刻你暗自在考慮:『哎,現在她怎麼能做他的妻子?又怎麼能放任她走這一步?』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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