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白癡 | 上頁 下頁
五九


  「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夠了,我的姑奶奶,夠了,親愛的,」突然達裡婭·阿列克謝耶夫娜忍不住說,「既然您因為他們而感到這麼難受,那麼還睬他幹什麼!儘管他出10萬,難道你真想跟這樣的人走!確實,10萬——可真夠意思的!你就收這10萬盧布,然後把他趕走,就該對他這樣;唉,我要是處在你的地位就把他們統統……就是這麼回事!」

  「達裡婭·阿列克謝耶夫娜甚至怒氣衝衝。這是個善良和相當易動感情的女人。

  「別生氣,達裡婭·阿列克謝耶夫娜,」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朝她苦笑一下說,「我可不是生氣才這麼說的。難道我責備他了嗎?連我也真的不明白,我怎麼這麼犯傻,竟想進入正派人家。我見到了他的母親,吻了她的手。而且剛才我幹嗎在你家要嘲弄你家要嘲弄你們呢,加涅奇卡,因為我故意想最後一次看看:你本人究竟會走到哪一步?嘿,你真使我驚訝,真的。我期待過許多,卻沒有料到這一點!當你知道,在你結婚前夕他送了我這樣的珍珠,而我也收下了,難道你還會要我?那麼羅戈任呢?他可是在你的家裡,當著你母親和妹妹的面出價錢買我的,而在這以後你竟還來求婚,甚至還差點把妹妹帶來?羅戈任曾經說你為了3盧布會爬到瓦西利耶夫斯基島去,難道果真這樣?」

  「會爬的,」羅戈任突然輕輕說,但是顯出極大的自信的樣子。

  「你若是餓得要死倒也罷了,可你,據說薪俸收入不錯!這一切之外,除了恥辱,還要把可憎恨的妻子帶進家!(因為你是憎恨我的,我知道這一點!)不,現在我相信,這樣的人為了錢會殺人的!現在這樣的貪婪可是會使所有的人都利令智昏的,使他們都迷上了金錢,以致人都仿佛變傻了,自己還是個孩子,可已經拼命想當放高利貸的!要不就像我不久前讀到的那樣,用一塊綢包在剃刀上,紮牢,然後悄悄地從後面把好朋友像羊一般宰了。嘿,你真是個不知羞恥的人!我是不知羞恥,可你更壞。至於那個送鮮花的人我就不說了……」

  「這是您嗎,是您嗎?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將軍真正覺得傷心,雙手一拍說,「您本是多麼溫婉,思想多麼細膩的人,瞧現在!用的是什麼樣的語言!什麼樣的字眼!」

  「將軍,我現在醉了。」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突然笑了起來,「我想玩玩!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的假日,我的閏日,我早就期待著這一天了。達利婭·阿列克謝耶夫娜,你看見眼前這個送花人,這個MonaieurauxCamelias①嗎,瞧他坐著還嘲笑我們呢……」

  ①法語:茶花男。

  「我不在笑,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我只是非常用心在聽,」托茨基一本正經地回了一句。

  「好吧,就說說他吧,為了什麼我要折磨他整整五年,不把他放走?他值得那樣!他就是這樣的人,也應該是這樣的人……他還認為我是對不起他的,因為他給了我教育,像伯爵夫人那樣養著我,錢嘛,錢嘛花了不知多少,在那裡替我找了個正派的丈夫,而在這裡則找了加涅奇卡;不論你怎麼想:我跟他這五年沒有同居,但錢是拿他的,而且我認為是拿得對的!我可真把自已搞糊塗了!你剛才說,既然那麼令人厭惡,就把]0萬盧布收下,然後趕他走。說令人厭惡,這是真的……我本來早就可以嫁人了,但也不是嫁給加涅奇卡,可是也是讓人厭惡的。為了什麼我讓五年光陰流失在這種憤恨之中!你信不信,四年前,我有時候想過,是不是索性嫁給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算了?當時我是懷著一種怨憤這麼想的;我那時頭腦裡想過的念頭還少嗎;真的,我能逼得他這樣做的!他自己曾經死乞白賴地要求過,信不信?確實,他是撒謊,可是他也很好色,他會頂不住的。後來,感謝上帝,我想道:他是只配憤恨的!這一來當時我突然對他感到很厭惡,如果他自己來求婚,我也不會嫁給他,整整五年我就這樣裝樣子的!不,最好還是到馬路上去,那裡才是我該呆的地方,或者就跟羅戈任去縱情作樂,或者明天就去當洗衣工!因為我身上沒有一樣自己的東西;我要走的話,就把一切都扔還給他,連最後一件衣服都留下,而一無所有了,誰還會要我,你倒問問加尼亞,他還要不要?連費爾迪先科也不會要我!……」

  「費爾迪先生大概是不會要的,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我是個開誠佈公的人,」費爾迪先科打斷說,「可是公爵會要的!您就只是坐著抱怨,您倒看看公爵!我已經觀察很久了……」

  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好奇地轉向公爵。

  「真的嗎?」她問。

  「真的,」公爵輕輕說。

  「那就要吧,光身一個,一無所有!」

  「我要,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

  「這可是件新的奇聞!」將軍喃喃著說,「可以料到的。」

  公爵用悲郁、嚴峻和動人的目光望著繼續在打量他的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的臉。

  「這還真找到了!」她又轉向達裡婭·阿列克謝耶夫娜,突然說,「他倒真的是出於好心,我瞭解他。我找到了一個善心人!不過,也許人家說得對,說他是……那個。既然你這麼鍾情,要一個羅戈任的女人,你靠什麼來養活自己,養活一個公爵嗎?……」

  「我娶您是娶一個正派女人,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而不是娶羅戈任的女人,」公爵說。

  「你是說我是正派女人?」

  「是您。」

  「呵,這從小說那裡看來的……!公爵,親愛的,這已經是過了時的妄言了,如今世界變聰明了,這一切也就成了無稽之談了!再說,你怎麼結婚,你自己還需要有個保姆呢!」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